傅玄邈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寒意像逐渐冻结的河面,慢慢覆上他的面孔。 “我的家,如同早已死去的墓穴,而本该冷漠的宫中,却洋溢着欢声笑语……我不明白。”他说,“为什么我们如此痛苦,你们却能心安理得的开始新生?” “从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只有我才能保护这个家。”傅玄邈轻声说,“即便是假的又如何……只要能长久存在,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你们都以为我是狼子野心,早已对皇权图谋已久……但我根本不在乎什么皇权。”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冰冷的声音像一片失去所有希望的死水,“从始至终……我只是想留住那片海市蜃楼罢了。从始至终……我苦苦追寻的,只是世人以为我已经拥有的一切……”
沈珠曦艰难地从口中发出声音:“……所以,你为了报复父皇,不惜和叛军勾结,亲手毁灭生你养你的国家?”
“你说的太简单了。”傅玄邈说。
“我和叛军达成交易,是因为先皇和太子密谋在你我大婚之日,派御林军包围傅府,将傅氏上下一网打尽。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自保罢了。我和叛军交易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攻破皇城后,将你完好无损的交还给我。”他深深地看着沈珠曦,轻声说,“……你,才是我的复仇。”
“先皇狭隘多疑,我只需略施小计,就能让他怀疑白氏女对我父亲依旧念念不忘。先皇不信白氏女的辩解,命她禁足不出,而我作为你未来的驸马,皇后的外甥,在此时接近你太理所当然。人们不仅不会觉得我别有用心,反而会觉得,天下第一公子,情深义重。”
“我逐渐替换掉你身边的亲近之人,所有能够对你施加影响的人都被我一一剔除——不仅仅是你的奶娘和清阳郡主。”
曾经那些引人生疑的蛛丝马迹再次浮现在沈珠曦心中。
所有对她释放过好意的人都在接二连三的意外中消失于她的生活,宫中传言她是扫把星,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厄运,所以奶娘才会重病不愈,呕血而亡;所以白贵妃才会触怒龙颜,被皇帝弃置;所以郡主才会失去清白,不得不远嫁云南。
他们都说,都是她的错。
流言在宫中越演越烈,父皇看她的眼神带上了厌恶,人人都这么说,于是,她也曾这么相信过。
一切都是她的错。
沈珠曦双肩颤抖,眼中涌出痛苦绝望的泪水。
“我要你看见我看见的那座海市蜃楼。”他说,“众人以为你什么都有,但只有你知道——”
冰冷的指尖抬起沈珠曦沾着泪珠的下巴,他低头凝视她的泪眼,像是要一眼望穿她的心灵。
“你什么都没有。”
在沈珠曦摆动着头,想要甩开他手指的下一刻,傅玄邈收回了手,转身走向了合拢的窗框。
他伸出双手,轻轻推开了窗户。
苍白的月影顷刻将他笼罩,他脸上毫无血色,月光在他眼中泛着粼粼波光。 “……我从未想过,要得到你的心。”
“浊光残影……”他一字一顿,轻若呢喃,恍如游魂,“……怎敢肖想明月。”
傅玄邈转过身,看着泪流满面的沈珠曦,眼中鱼鳞般的波光沉淀下来,渐渐变成刀尖冷酷的锋芒:“你是逃不掉的,曦儿。”
“无论你是心甘情愿,还是想要报仇雪恨,你注定要留在我身边,直到你我天人永隔。”
“七日后,我将在百官见证下娶你为后,要如何刺杀我,你可以吃饱之后,再慢慢想了。”
傅玄邈转身离去。
只剩沈珠曦怔怔坐在床上,许久后,她挣扎着从床上摔落,跌跌撞撞地跑向摆满菜肴的圆桌。她坐到桌前,无力的右手拿不稳筷子,她就拿手抓起食物往嘴里塞,食物的残渣不断掉落,手和嘴唇四周都变得一片狼藉,她却熟视无睹。
数不清的食物被她粗暴地塞进嘴里,囫囵吞枣地嚼了几下就咽下,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口食物呛住,剧烈咳了起来。
咳着咳着,她的眼中滴落滚烫的泪珠。
微弱的鸣泣从她口中发出,沈珠曦像一只掉入滚锅的虾米,深深地拱起颤抖的背脊。
月影随着月亮的移走,越拉越长。拖曳在辽阔的大地上。
遥远的建州,不安的众人围聚在城门前,胆战心惊地听着城门外敌军耀武扬威的叫喊。
“……只要交出傅玄邈的母亲方氏,我们就放一队粮车进入建州!”
百姓和官吏面色各异,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逐渐变成激烈的争吵。
“如果不交出她,我们所有人都活不了!”
“法不责众——只要我们都同意,难道陛下还能把建州一个城的人都屠了给太后陪葬不成?”
“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渡过眼下的难关——城里的粮仓都空了,再这样下去,城里该闹饥荒了……”
京兆尹声嘶力竭地呼吁众人冷静,他的声音像一枚微不足道的石子,消失于群情激奋的浪潮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