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摇了摇头,做了几个手语。
沈珠曦看不懂,白戎灵却轻易理解了。
“她说什么?”沈珠曦追问。
“她说……”白戎灵心有不甘,闷声道,“救我的时候还不知道我是白家公子,后来知道了,就顺势而为了。”
“不管怎么样,总归今日是个好日子,不但你表哥回来了,你从前的宫女也回来了。”李鹜对沈珠曦道,“玉沙既然肯用性命救你,我不在的时候,有她照顾你我也安心许多。”
“你又要去哪儿?”白戎灵瞪着眼睛道。
“回得早不如回得巧。”李鹜说,“不是我要去哪儿,而是我们要去哪儿——”
白戎灵:“?”
反对无效。
可怜的白戎灵在归家一个时辰不到后,就被李鹜不由分说地“借”走了,唯三能说得上话的三个白家人对他的鬼哭狼嚎视若不见,白戎灵最后只好求助沈珠曦,从李鹜铁箍一样的胳膊里挣脱出头来,对着越来越远的沈珠曦叫道:
“殿下救我!”
沈珠曦只是朝他挥了挥手。
当天晚上,白游庚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宴来款待既是白戎灵救命恩人,又是沈珠曦救命恩人的玉沙。
沈珠曦也明白了当年分开后玉沙身上发生的事情。
傅玄邈则特意交代她不要擅作主张,玉沙却不忍见到她落入叛军手中,为此不惜违背傅玄邈的命令,想方设法让她逃出宫中。
沈珠曦逃出后,留下来的玉沙为了不在叛军手中受辱,也是为了让他们彻底相信她就是越国公主,捡起地上的长剑自刎。
叛军将她的“尸体”扔到了乱葬岗。
幸运的是,她那时还未断气,更幸运的是,她遇到了一个好心的赤脚大夫。
大夫拿她试药,或许是药方灵验,或许是她还不想死,半生不死的一年后,她真的活了下来,只是声带受损,再也说不出话。
能够生活自理后,她拜别了大夫,因为违背了傅玄邈的命令,也不敢投奔傅氏,只能四处辗转,寻找越国公主的消息。
直到阴差阳错救了逃难的白戎灵,知道他的身份后,便决意跟着他一起回到扬州。
白安季将扬州最有名的大夫请上了门,看过玉沙的嗓子后,先是叹一口气,再是摇了摇头。
玉沙早就不抱希望,反而沈珠曦,因此又哭了一回。
玉沙轻轻拍了拍沈珠曦的手臂,对泪眼朦胧的她微微一笑,用手指蘸着茶杯里的水在桌上写:
“能活着再见到殿下,玉沙已经心满意足。”
“失去声音是上天对我侍奉二主的惩罚。”
“从前我做过许多错事。”她顿了顿,不敢抬头看沈珠曦,颤抖地手指接着写道,“殿下能原谅我吗?”
沈珠曦含泪笑道:“我没有恨过你,又何谈原谅?”
玉沙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她再次蘸水写下:
“从今以后,玉沙不复存在。我只是殿下的阿雪。”
第279章
凝雨端着一碗温热的药走进方氏的卧房。
消瘦如柴的方氏正跪坐在一张香案前, 闭眼拨着念珠,苍白的面色里泛着青色。
凝雨将汤药放到一旁的桌上,上前一步,轻声道:
“夫人, 安神汤来了。”
方氏手中一动, 拨弄念珠的动作停了下来。
凝雨的双手穿过方氏胳膊, 将她从蒲团上扶了起来, 搀扶到桌边坐下。
她刚要端起汤药,方氏说:“被子可熏好了?”
凝雨一愣:“回夫人, 熏好了。”
方氏眉心一蹙,脸上闪过一抹厌烦:“……香气太浓了,熏得我反而睡不着觉。去把香薰球换了, 用从前的那个。”
凝雨心中微讶,低头应是。
待凝雨一走, 方氏立即将面前的药碗洒向旁边的花盆。
乌黑的汤药混入土壤, 很快便消失不见。
“这药是公子不忍夫人每夜辗转无眠,四处求访得的安神药方。公子小小年纪便已知晓孝道, 尤其对夫人,可谓用心良苦,孝心可嘉……”
凝雨的话在她脑海里再度响起。
这一回, 方氏却清楚知道, 都是假的——
全是谎言——
她曾信以为真,以为他虽然杀死了亲生父亲,但也只是不知情的误杀, 他虽处处束缚她的行为,但也只是因为她先做了让他蒙羞的事,失去了他的信任——
她曾处处为他开脱!
只因她相信他良心未泯, 只因为——他千错万错,仍是她十月含辛茹苦,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才带回来的孩子!血肉情深,难以割舍!
如今真相大白,她是如此可怜可笑!
方氏不愿再听见他的名字,更不愿再看见那个身影,和他相关的一切,都引起她内心深处的苦痛和痉挛,以及作呕的厌恶!他千方百计寻回的安神药,还有他呼吸过的空气,都只能激起翻涌的恨意……和无能为力的悲痛。
如今的她,和一个废人没什么两样,即便无人看守,也难以走出傅府大门。
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便是心中仅存的最后的愿望。
方氏放下空碗,在凝雨抱着崭新床褥入内的那一刻重新拨弄起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