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燕回冲了过去,死命掰开了傅玄邈紧握在一起的右手。
鲜血从他血肉模糊的掌心滴落,和地面的血迹融为一体。
掌心的疼痛,不及手背旧伤的千分之一。
清冷的月光仿佛火焰,灼烧在已经愈合的伤口上,仿佛无形中有一根锐利的金簪,一次又一次地,反复将他刺穿。
“公子……”燕回满脸欲言又止。
他们是想尽办法才混进守卫森严的扬州城的,别说身边一个人手也没有,就算城外,也只有数百精兵,如何与控制了整个扬州兵力的李鹜抗衡?
燕回发自内心地担忧傅玄邈会失去理智冲入白家大门抢人,他阻拦的双手都已经准备好了——如果这事儿真的发生了,即便事后被公子怪罪,他也要把人打晕了带走。
可是他紧张地等了许久,公子依然不动如山地站在原地。
只有沿着他指骨滑落的血滴,断断续续敲打在冰凉的青石地面上。
冷淡的月光冻结了傅玄邈脸上的一切表情,他还是望着那扇始终没有向他开启——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向他开启的门,似乎身上的时间已经停止。
倾洒在他消瘦长身上的寒凉月光,融合了苍白的脸色,在他眼底深处摇晃的月光若隐若现,月光让一切迷幻,那双仿佛已经死去的平静眼眸,罕见地露出了脆弱的残影。
“公子……”燕回看不下去了,面露不忍地说,“走吧……”
许久之后,傅玄邈转过身,迈动沉重的脚步往来时的巷道走去。
掌心被鲜血黏腻,疼痛却是从胸口传来。
他神情麻木,身体僵硬,一步步走入他的黑暗。
世人以为他父母恩爱,琴瑟和鸣。
实际,父亲心中另有他人,只在每年的中秋踏入母亲院门。
实际,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光凭他,似乎不能阻止她的悲伤。
世人以为他天生神童,冰雪聪明。
实际,他的书房每夜挑灯到万籁俱静,寒来暑往,哪怕大雨瓢泼,他不曾中断一日练武。
世人以为,宰相爱他如稀世之宝。
实际,父亲对旧人之女的关注甚至多过自己。
世人以为,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了世上绝大部分人一生都难以企及的幸福。
实际,他拼尽全力,才能得到所爱之人的一次目光。
他假装被爱,假装聪慧,拼命在世人面前伪造出完美的假象,他拼命维系着自己的骄傲,直到迎来最后的致命一击。
世上以为他有的一切,他都没有,甚至——他连宰相的儿子也不是。他和崇敬爱戴的父亲之间,甚至连那层缥缈无踪的血脉关系都没有。
他只是低贱的马夫之子。
是母亲淫乱的产物。
还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吗?
有——
他爱上了自己的俎上之肉。
他不肯承认心动,也不肯承认内心的害怕。曾靠近的那每一刻,他都害怕失去。他不准她穿鲜艳衣裙,他用女德束缚她的双脚,他在宫中安插大量眼线,他将她身边的所有人都换成自己的人,他把所有可能从他手中抢走她的人,都逐一排除——
他是如此害怕失去她。
他是如此害怕留不住她。
就像留不住父亲的目光,留不住母亲奔向另一个男人,留不住童年时候的天真纯粹。
他用尽力气,在命运的恶意中奋力挣扎,可到了最后,他的手中还是什么都没有剩下。
傅玄邈停下脚步,血淋漓的右手在月光下抬了起来。
皎洁的月光从他指缝中如水流走。
傅玄邈身子猛地一晃,刺目的鲜血从紧闭的唇缝中挤了出来。鲜血映衬,他的面容更加苍白如纸。
“公子……”燕回已经声带哽咽。
傅玄邈一话不发,消瘦的身躯在月光下摇摇欲坠。
片刻后,他稳住了不稳的身躯,推开燕回的搀扶的手,好像又恢复成了那个泰山崩于眼前不动声色的天下第一公子。
傅玄邈抬手擦去嘴边血迹,再次迈开脚步——
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无尽的黑暗。
第277章
洞房第二日, 沈珠曦倒没感觉太多疼痛,只是走路走得快了会感觉一丝拉扯——但这点疼痛,比起她以前受过的疼又算得了什么?
她是听说过许多洞房后因撕裂般的疼痛而下不了床的传言,但昨夜, 她确实没受什么罪。有了对比, 沈珠曦越发觉得自己选对了人。
按常理, 婚后第一日是该早起给男方父母敬茶, 公主不受常理限制,再加上李鹜无父无母, 婚后第一日的请安便是两个新人给白家二老请的。
“孙女婿给二老请安。”
李鹜一反常态,严肃郑重地向二位老人送上新茶。
白游庚看着新孙女婿,那张总是紧紧板着, 好像总是在不高兴的脸上罕见露出一丝笑意。
以前他觉得李鹜出身卑微,配不上自己哪儿哪儿都好的外孙女, 可现在一看, 这孤儿身世、胸无点墨的地方反而成了好事——孤儿身世才会全心全意把自己当白家人,胸无点墨才能不屑繁文缛节, 礼法束缚,若是换了旁人——手中握有兵权,还想他像上门女婿一样给自己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