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小,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就立马传开了。更何况——是你这般外貌。”老板用玩笑的口吻说:“李鹜不是没救过女人,但留下来的,你是第一个。”
沈珠曦不好意思道:“我是无处可去,他才收留我的。而且我会想办法挣钱,不会让他白白花费的。”
老板摇摇头,笑着说:“你要是了解他,就不会这么说了。”
沈珠曦不想继续谈论李鹜,她一个未婚姑娘,和一个男人扯在一起总觉得尴尬。
“老板,为什么正午了还是没什么人来用午膳……午食呢?”
“一看你就是大户人家的姑娘,没吃过什么苦头。”
老板不以为意,拿起灶上的巾子擦了擦炉边的水迹。他把巾子扔到一旁,重新抬起头对沈珠曦道:
“除了大户人家,谁家一天能吃上三顿?像我们这样的乡下人,都是一天两顿,早上有,晚上也有,这就已经不错了。有些穷得揭不开锅的,一天吃上一碗野菜糊糊就心满意足了。”
老板说的东西,对沈珠曦而言无疑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她从未想过,世上还有人不是一日三餐。
“可是……只吃两餐,不会饿吗?”沈珠曦忍不住问道。
“饿有什么办法?多饿几次还不就习惯了?街边的乞丐才是真的饿呢,我们至少还有东西吃,他们就真的每天都饥肠辘辘了。这事儿,李鹜最……”
老板不知为何说到李鹜,沈珠曦刚刚疑惑,他已经停下了话语。
“……反正吧,乡下人打得粗,和你们这种大家闺秀不一样。”老板好奇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两眼,说:“李鹜没和你说,你是招揽不到生意的吗?”
沈珠曦疑惑道:“为什么你也这样说?”
“请人代写的都是不识字的,我们这县啊,除了几个公子和穷书生,谁会认字呢?你要是乱写一通,他们也认不出来。”
“可是我真的会写!”沈珠曦急了,看向刚刚更新过的文字幌,声调也急得抬高了:“我会行书,楷书,还会一点瘦金体和草书……”
老板打断她:“你还没明白。”
沈珠曦不解。
“你会写什么字不重要,我听不懂,这县里的其他人也听不懂。”老板的目光带着一丝同情:“你是个女人,谁会相信一个女人能写的比秀才还好?所以你在鱼头县,肯定招揽不到生意。”
沈珠曦被从未想过的现实击倒了。
不是她字写得不好,不是她价钱太高,只因为她是个女人?
她呆呆站在原地,低若蚊吟地辩解道:“我真的会写啊……”
老板摇了摇头,转身回了锅炉前。他撇头前的最后一眼,在沈珠曦眼前回旋不去。那是同情——
她被一个市井小民报以同情,被一个从前她根本不屑一顾的人。
双重打击让沈珠曦失魂落魄,她硬着头皮坐回摊位,看似继续等待不可能出现的客人,实际却在脑中回想出宫后的众多遭遇。
她在宫中也算博学多识,为什么到了民间,却什么也不懂,什么也做不好了呢?
她不知道干屎橛,也不知道真正的物价,更不知道米糊糊还能当做牛皮胶使用。因为民间的女子没有秀才的字写得好,所以她的字也不可能比秀才更好。
她就算把招牌写出花来,也没有人找她写字。
沈珠曦用力眨了眨眼,把眼眶里的酸涩逼了回去。她不能哭,哭又有什么用呢?她就不信,等第一个客人上门之后,还会有人怀疑她不会写字!
她继续等待客人上门。
可是直到落日的余晖铺满街道,她也没有等到客人上门。
馄饨铺已经开始收摊,老板熟练地收拾着锅炉器具。附近挑着担子的走商也开始撤离,陆陆续续的,街边的店铺关上了店门。
街上行人越来越少,就连好奇观望的眼神也渐渐稀少。
就在沈珠曦灰心丧气的时候,一个穿着布衣,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看了看沈珠曦的脸,语气里带着一丝怀疑:“写一封家书要多少钱?”
沈珠曦来了精神,忙说:“一贯——”
在看到男人变化的表情后,她立即改口:“都不要!”
男人又问:“究竟多少?”
沈珠曦想了想旁边馄饨铺的售价,稍微往上添了添,说:“二十文就够了!”
“你个女人家会写字吗?”男人眼中透出一抹轻视:“五文——我就写一封试试。”
沈珠曦有些犹豫,但这一天无人问津的遭遇大大打击了她的信心,犹豫片刻后,她还是咬牙答应了男人的要求。
“好,你就这么写——”男人说:“二弟,娘让我问问你,今年春节,你会回家过年吗?如果能,我们都会很开心,如果和往年一样不回来,记得照顾好自己。娘和我都很挂念你。听说京中乱了,你在那里一定要多加小心,如果科考取消了,就赶紧回来,你嫂子最近生产了,是个男孩……”
男人絮絮叨叨说着毫无条理的家常,沈珠曦一边为他润色一边书写,第一次有些手忙脚乱。
写了整整两页后,男人才停下了口述。
他目带怀疑地看着桌上新鲜出炉的两页信纸:“我说的你都写下来了吗?”
“都写下来了,你要是不信,可以叫个识字的来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