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说得没错,叛军打进来了。
内殿一出,那些原本被隔绝在金镶玉回廊和妍丽花圃外的声音霎时清晰起来,叛军的打杀声,箭矢飞射的破空声,宫人的哭喊声,还有一种微弱但无法忽视的声音——噼啪,噼啪。
广袤的苍穹被染成了红色,但那并非红霞,而是烈火所致。
沈珠曦还在呆呆看着,就被玉沙用力拉了一把。
“快跑!”
沈珠曦刚跑了两步,回过神来,挣脱玉沙的手,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奔去。
“公主!“玉沙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珠曦顾不上回头:“母妃……母妃还在望舒宫!”
沈珠曦从没在禁宫里跑这么快过——至少她有记忆以来,没有过。
裹着焦臭味的热风从耳旁掠过,她跑得太快,头上的珠簪凤钗不时掉落,她无暇顾及,胸口里的心脏一阵一阵地抽着疼,她不敢停步。
宫人们四处逃命,谁还会顾忌她那个疯疯癫癫的母妃?父皇早已将母妃忘之脑后,除了她,也只有她,才会在这时候不要命地奔去救人。
宫道尽头已在眼前,沈珠曦正要继续前奔,胳膊忽然受力,身体不自觉向一边歪去。
玉沙抓着她的胳膊,带着她跑进淑妃的玉清宫。
“走这边!从后门出去更近!”
沈珠曦来不及抉择,跟着玉沙一路奔跑。
玉清宫已经受到乱军劫掠,死不瞑目的宫人随处可见。在春花烂漫的玉清宫花园中,沈珠曦看到了昨日才见过的淑妃。
那时,她趾高气扬,话里话外讽刺她即使大婚在即,依然见不到圣上龙颜。而现在,淑妃倒在水池边,双眼大瞪,衣衫不整,散开的的黑发有一半都泡在了池水中,红白相交的锦鲤时隐时现,啄着飘荡的青丝。
沈珠曦双腿发软,强迫自己不去看她,踉跄着往前跑去。
脚下的这条雕花卵石小径被鲜血上了色,卵石雕刻的鸟眼和花瓣变得鲜红,一道刺目的拖行痕迹就在前方,淑妃的贴身宫女倒在尽头,一动一动,胸口上好几个血窟窿。
沈珠曦浑身冰凉,不敢停,不敢看。
玉沙在宫中做事多年,远比她这个公主更熟悉宫中小道,她们在回廊和小径间穿梭不断,跨过无数尸体,躲过许多大喊大叫的叛军,大约半柱香后,终于望见望舒宫那高耸的屋脊。
“曦儿,你可知这父皇为何要将这里命名为望舒宫?”
“知道知道,因为我是小兔子,母妃是下凡的嫦娥娘娘!”
“曦儿说得没错。这望舒宫啊,就是朕藏嫦娥和小兔子的地方,你和你母妃,就是父皇的月亮,父皇在紫宸殿里一推开窗,就能看见望舒宫,就能看见朕的两个月亮。”
沈珠曦鼻尖一酸,赶走忽然出现的回忆,加快步伐冲向望舒宫。
曾经严防死守在宫门前的宫人都消失不见了,沈珠曦绕过琉璃照壁,差点和一个抱着满满一兜东西的内侍撞上,他见了穿大红嫁衣的沈珠曦,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绸布包裹里的东西纷纷掉落,绿色的是碧玉镂雕凤凰坠佩、金色的是伽南香木镶金手镯、蓝色的是点翠海棠花纹头花,还有许多沈珠曦见过的没见过的跟着滚落出来,内侍人赃俱获,面白如纸。
沈珠曦无心降罪,急忙道:“贵妃呢?”
“贵妃……”内侍神色古怪,说话吞吞吐吐,十根垂在膝盖旁的手指偷偷摸摸把地上散落的金银首饰往膝下拢。“贵妃她……在里面。”
沈珠曦立即往殿内跑去,刚进前殿大门,一双荡在半空的绣鞋冲入她的眼中。沈珠曦如遭雷击,想也不想地扑了上去。
“母妃!母妃!”
她泪如泉涌,抱着母妃的双腿,拼命往上抬。
玉沙这时也进了殿,见到眼前这一幕,她立即奔来抱住贵妃的另一边。两人合力,总算将悬在半空的人放了下来。沈珠曦扑到母妃身上,眼泪接二连三掉了下来。
“母妃……”
沈珠曦上一次见她是在四年前,她好不容易求来恩典,能来望舒宫见她一面,她却认不出她来,披散着头发,向她投掷茶盏花囊,赶她离开。四年后,再见却是此般情景,她脸上的血色褪尽了,就连嘴唇也白得发青,然而更触目惊心的是除去白绫后,她脖子上的青色勒痕。
“母妃,母妃……你醒醒……”沈珠曦摇着贵妃的肩膀,哭喊道。
母妃的身体已经冰冷了,手指也僵硬了,沈珠曦不死心地去探了鼻息,结果不言而喻。
大婚的恐惧已经变得不值一提,沈珠曦伏在母妃失去体温的身体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在昨夜,她还骐骥着成婚之后,父皇能看在傅家的份上,解除母妃的幽禁。可是此刻,所有都变成了泡影。
在她大婚之日,皇宫破了,母妃死了,父皇不知所踪,婚礼的红色变成血色,一切都天翻地覆。
沈珠曦不住哭泣的时候,玉沙在殿外和先前偷东西的内侍争执不休:
“望舒宫发生了什么事,贵妃为什么会悬梁自尽?”
“贵妃上吊和我没关系!贵妃听说陛下只带着太子走了,什么也没说就回寝殿了,等我们发现的时候,她的身体都凉了——你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