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岚倏地站起身。
蒋星噤声,一秒进入乖巧模式,双手交叠搭在桌上一动不动。本岚端起水杯,居高临下俯视她:“长你们这样的是不是都很傻。”言罢,绕桌离去。
……
夜里,张雪齐和蒋星牵手遛狗,一人聆听,一人絮叨,一狗乖顺。
她的头挨着他的手臂,对即将到来的日子充满期待:“你生日、平安夜还有圣诞节这几天,我们都能待在一起,好开心呀。”
“这就开心了?”
“对啊。”
张雪齐垂眸,瞥到她没带围巾露在外的小半截脖颈,握着牵引绳的那只手伸来一拉,把她的羽绒服拉至顶,脖子不再见风。
道格突然被扯,回过头来,一人一狗对上视线。他低声道:“没你的事,走吧。”
道格转过头,继续悠悠向前走。
张雪齐接上刚才的话题:“以后每天都能在一起,你岂不是乐疯了。”
蒋星抓住瑕疵:“你不是吗?”
“不是。”
她顿时停在原地,微撅唇,不满地盯着他。张雪齐转身,见此情景,又笑着回到她面前。
正在悠闲散步的道格感觉脖子再次一紧,小脑袋转来,回头看着待在一块三分钟就要拥抱,五分钟就想亲吻的两个主人,乖乖走回他们脚边,蹲坐仰望。
张雪齐双手捧着她的脸,唇瓣离开后,低笑道:“因为我早就疯了。”
蒋星再次被一个吻、一句情话哄好,黏黏糊糊地蹭抱他,垫脚想再亲。张雪齐轻拍她的头,与她耳语:“我爸他们散步,就在你后面。”
她僵了一瞬,胡乱推他胸膛,扯过牵引绳,也不理他还想再牵的动作,小腿迈速极快,就差没跑起来。
人生贵在坚持,每日雷打不动三件事。
吃饭、睡觉、逗蒋星。
张雪齐含笑注视她的背影,不紧不慢地跟上。
省应急医院每年都会在卫健委的组织下,派出医疗专家援藏援疆,开展免费义诊活动。原定于年底最后一周,因为当地天气影响,提前到中旬左右。
涉及应急救护项目工作,张雪齐照例跟随医院队伍出发去西藏林芝等地,为期一周。如果顺利,还能在他生日前夕回到j市。
这是他的工作。
她不能百分之百的时间都占有他。
蒋星侧卧在闺房的小床上,棉被罩得严实,露出白净的小脸,视线不离屏幕里的张雪齐。
他也是同样的姿势,只不过相比起她裹成粽子的姿态,他的棉被盖在胸口位置,她注意到他黑色单衣的logo,是自己前段时间去商场给他买的那件。
起初两人还天南海北地聊工作聊闲事,这是每晚入睡前必经的一个步骤。后来,心猿意马的怔愣次数愈来愈多,直到那抹泪,从蒋星的眼角滑过鼻梁,隐入鬓边,空气寂静在那一瞬间,两人都停止说话。
太突然,是她也没控制住的一幕。整张脸往被子里缩,吸着鼻翼,胡乱蹭干眼泪后,才慢悠悠地重又探出半张脸,眼眶泛红。
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他们不言不语。待视线再次交接时,原本侧躺的张雪齐,已靠坐床头,透过屏幕,在几千公里外的异乡,安静地看着她。
如果接下来,他问她为什么哭,她可能真答不上来,情绪霎时涌入,说多还显得矫情,然而他没问,开口的第一句是:“这里好冷。”
他再道:“现在的我,已经没办法去太冷太远的地方。”
“我买了新的电热毯,放在我们家里。”蒋星的声音还有浅浅的鼻音,叮嘱他,“你多穿点,不要感冒,健康第一,赚钱第二。”
张雪齐目光拢着她:“我很快回去。”
她轻轻地嗯。
“圣诞树上的礼物拆了吗?”他问。
“你不在,我不想拆。”她声音很低,“等你回来再说。”
他说了声好,静默半晌,随手抓个枕头垫在背后:“我给你讲故事,你乖乖睡觉。”
蒋星狐疑看他,但想到从没享受过他讲故事哄睡,不想质问截断他的兴致,乖巧地点头,在他温柔的声音里,渐渐阖上双目。
手机失去支撑,镜头对准天花板,是她已入梦。
张雪齐轻声道:“你睡得倒快,我今晚可能要失眠。”
没人应他。
“晚安。”
爱哭鬼。
张雪齐出差的日子,蒋星除了上班,就是在做生日礼物最后的收尾工作。
去他家看道格和豆花,客厅里的方妙正在翻相册,沙发上还有几个大盒子,装的全是照片。
她热情地拉过蒋星,跟随照片里的时间,从自己的少女时代讲到和张叔叔恋爱结婚,再到生下儿子,还有好些是蒋星从没见过的、和张雪齐幼儿时期的合影。
方妙感慨:“我觉得最最最好的情况,就是星星你能和阿齐在一起,我们两家也算是亲上加亲啦。不过我们也不会干涉孩子们的感情,如果你们各自有喜欢的人,你们的孩子也可以当青梅竹马,这样也很好呢!”
蒋星笑着点头,她觉得有张雪齐的人生已经很幸福。
“其实以前哦,我很担心阿齐未来的感情状况。”方妙忆起往昔,怅然道,“他跟我说他不想结婚,把我担心坏了。”
“什么时候的事?”蒋星困惑。
“读书那会儿吧。”方妙沉思几秒,“初中?高中?应该是高中,初中还小呢……”
那晚,一贯写完作业玩会儿游戏就睡觉的张雪齐,破天荒在小院子里来回踢球,直至深夜。方妙问过几次,都被他三言两语,亦或是沉默掩过。后来,他突兀地来了句:“我可以不结婚吗?”
方妙错愕:“距离你结婚,起码还有十年,不用这么早就决定吧。”
他抿着嘴角,脚踩足球静了一秒,然后继续在那小块地踢着,不再说话。
“阿齐,咱们不着急。”方妙面上平静,心里已翻腾千百遍,甚至想到如果儿子坦白自己性取向的问题,那她依旧会为了他,选择接受,“说不定以后能遇到想结婚的人呢?”
“没有——”张雪齐眼神冷淡,“想结婚的人。”
……
方妙把手里的照片递给蒋星,还在诉说往事:“所以说,照片能替人记住很多快要遗忘的事,那天我在客厅里偷偷拍了张。阿齐比较像他爸,少年老成,也很冷静,没见他这么失望地跟我说过感情。”
“我猜测,他当时很有可能失恋了。”方妙悄声道,“不过谁没点年少心事呢。”
蒋星拿着照片,愣愣坐在那。方妙已揭过这茬,开始说起下一张。
照片里的张雪齐还是十六七岁时的少年模样,身段挺拔,眉目清俊,双手插在裤兜里,低头用鞋尖轻踢足球。
她记得张雪齐这件白色t恤上衣,那天他们在车棚碰面,她盯着他衣服中间那只金色狮子,真诚地赞美:“你穿白色比黑色更好看,这件衣服超帅。”
他淡淡地嗯了声,眼底有不易察觉的笑。
“你——”两人异口同声。
张雪齐温和道:“你先说。”
蒋星点头,在他面前,从不遮掩心里话:“张雪齐,我觉得我们还是当好朋友吧。你认识6班的许舒泽吗?就是不久前十大歌手的第一名,他唱歌真好听,我以前还学过声乐,也没他唱得好,最近也不知怎么了,老在想他唱歌的事,他怎么唱的呀,哎。我朋友说,我可能喜欢上他了……”
从她说第一句话开始,他的心已经沉入那片黑色的沼泽里,最后在“我可能喜欢上他了”这里,彻底封藏。
听她絮絮叨叨说完一通,视线再度回归他面容上时,他慢慢反问:“你喜欢他?”
“是啊。”她回应。
“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蒋星心情郁郁,觉得这是初恋综合征:“我也不知道,不知不觉吧?”
张雪齐目光沉沉,她沉浸在不明的情绪里,叹口气后,仰头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什么。”他别开脸,不再看她,“回家吧。”
……
蒋星醒过神,方妙的手在她眼前晃着,笑道:“马上要到阿齐生日了,我再送你们一辆车吧?”
“我不常开车,多一辆会不会太浪费?”蒋星思索道,“都是张雪齐在开。”
“这有什么关系。”方妙说,“我送你们一辆后座更加宽敞的,舒服点。”
蒋星眨眨眼,回味这句话,脸上渐渐浮现热意。
“以后有了宝宝,也方便很多。”方妙一锤定音,几秒钟内敲定礼物。
原来是这个意思……
蒋星再瞄一眼那张照片,过往的惆怅和当下的浮想交织,她手腕动起来,对着脸轻轻煽风。
***
回到j市那晚,正好是23号。
委里领导组局,院领导也在场,这场聚餐不能推辞。张雪齐提前吃了片胃药,一杯接一杯酒下肚,终于借势把项目一期款敲定,并针对2.0版平台架构简谈一番,委里那位女书记很满意,提出明年项目重心要在平台测试及小范围推广上。
他在走廊上接完电话,下意识点进蒋星的微信对话框。上一条信息还是下午五点左右,她发的那条:我等你回来哦。
然后,再也没有打扰他。
饭局散场,已过十一点。有人提议去ktv开下半场,张雪齐给蒋星发了条信息:我马上回去。
她像是守在手机前,秒回:嗯嗯,我在等你。
他一刻也不愿再耽搁,忍着胃部的抽痛,周全好一切,马不停蹄往家里赶。
从进入电梯那刻起,他就在想,她会以怎样的方式迎接自己。蛋糕?礼炮?还是又买了什么衣服想着从他这里翻身一局。连自己也没察觉,那张连着数日淡然平静的脸,已在此刻漾出温柔的笑意。
开门的一霎,迎接他的不是某个飞奔而来的娇小声音,而是轻缓的音乐,一首英文歌。
不是原唱,是录唱,她的声音。
i'm a big big girl
我已是个大女孩
in a big big worl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