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思妍换了一身鹅黄色轻便纱裙,头上戴着一朵小小的珠花,因着衙门都是男人,想借个水粉也没处找人借的,故素着一张小脸,也有几分清新娇俏的颜色。乌黑的发依然绑成两股又黑又粗的大辫子垂在胸前,论谁看了也会觉得是个天真可爱的邻家少女而不是侠女。
沉容小心地牵起她的小手,见人也并不反抗,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扫视一圈集市上的妇人、少女,心里暗道:“蜀地出美人,我在此地生长了二十二年,却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女子能比阿妍美丽。有道是万紫千红总是春,可别人再明艳,也不如她万分之一。”侧脸看了看身边的人,发觉葛思妍也仰眼看着自己:“看我作甚?”
葛思妍撅着小嘴道:“看你这呆鹅今日穿的衣服好看,我我多看几眼不行呐?”
沉容说不过她,只是吃吃地笑。说起衣服,沉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拽着葛思妍就来到一家裁缝铺子。没等葛思妍问,一个中年妇人就迎了上来:“啊,是阿容啊,怎么?今天还带了一个姑娘来呢。”沉容是这家裁缝铺子的老主顾了,从小的衣服都是在这儿做的,但被这么一问反倒是脸上飞红:“田姨,这是”没等沉容说完,葛思妍挽着他的手插嘴道:“我是他的未婚妻。”被叫做田姨的女人喜上眉梢:“诶呀,这可是好事儿啊。那今天来,就是给姑娘做衣裳了?几时成婚呐?不知能不能吃上你们的喜糖?”
葛思妍甩开已经脸红成了一桩木头的沉容的手,大大咧咧道:“快了快了,阿姨,本店都有什么样式啊?”
等沉容反应过来,葛思妍已经换上了店里的样品,一身端庄无比的桃色长裙,遮住一双修长美丽的天足,脸上不施粉黛,但因着气质艳丽,也衬得起这身衣服。áǐzнáпsнū.℃oⅯ(aizhanshu.com)
“呆鹅,看呆了你的!”葛思妍红着脸嗔道。
“啊,好看,好看,很好看!”沉容忙道。
葛思妍得意一笑,转身对田姨道:“田姨,麻烦这个样式的和那个,那个,再那个样式都一样来一件,然后要用这个,这个,这个布料做,外加两件轻薄披纱,两件冬天的小袄。小袄我里面可是要蓄足了棉花的。”田姨更加欢喜,这可是大单子,连连答应。
算下账来一共五两白银,这可不是一笔小数。葛思妍幸灾乐祸地想看沉容肉疼的表情,没想到沉容十分坦然,宛如对皇帝进贡一般把银两如数奉上。葛思妍朱唇微张,想说什么,但又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得在结账以后把他连忙拉了出来。
沉容虽是男子,却没有武功,这么一拽差点站不稳。没想到葛思妍还劈头盖脸一顿数落:“诶呀,说你是呆子,真是个呆子!为什么要付钱,你就不知道拿出来几样么?五两银子,是那么好挣的吗?你你,一个九品芝麻官,一年也就二十两俸禄,打肿脸充胖子,呸!”
沉容不解,轻声道:“阿妍喜欢,我就都买了。”
葛思妍像被一口饭团噎在咽喉,对自己方才任性的行为有些懊悔,温言道:“我喜欢,你就答应啊?也也不看看多少钱。你若是不好意思,只说我穿着不好看,不要了就是了,我也不会说什么呀,更不会拂了你的面子。”沉容轻笑,明朗的眼睛一笑就眼角弯弯,十分好看,葛思妍脸上一红,又嗔道:“笑什么!人家说的都是实话。”沉容道:“我笑阿妍这么聪明,却不知道一来,阿妍穿什么都好看;二来,挣钱容易,但让阿妍开心就很难,能花五两银子买阿妍开心,当然是不赔本的买卖;叁来,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我这人最不好的就是面子,只要阿妍开心,怎样都行。”
听他此言,不像是油腔滑调,更像肺腑之言。葛思妍竟眼眶一热,牵着他的手道:“好了好了,说起话儿来一套一套的。”沉容微微歪头看着她道:“阿妍不开心吗?”葛思妍活泼的脸上蒙上一层阴郁的神色:“有什么好开心呢,我已经很久没有开心过了。”沉容不解,但看葛思妍也不太想说,便没有追问,只是心中疑惑,自己是否哪里做的不好,为什么会叫她“很久没有开心过”呢?
葛思妍冰雪聪明,看得出他的疑惑,二人路过一个糖画摊儿,看小贩画的精致,糖也晶莹剔透,看起来很好吃。葛思妍道:“你给我买个这个,我就开心了。”沉容听言,立马拿出五文钱,买了个最大最漂亮的蝴蝶糖画塞到她手里。
葛思妍噗嗤一笑,咬下一口,把糖伸到沉容面前:“吃。”沉容摇了摇头:“我不喜食甜。”葛思妍恨他像根木头,嗔道:“吃!”沉容乖乖也咬了一口,却觉得阿妍咬过的地方似乎格外的甜。
二人正在漫无目的地逛着,忽见远处跑来一个熟悉的人影,原来是捕头郑义。
郑义跑过来忙道:“我的青天老爷,可算找到你了。有一家的奴仆来报案说他家太太上吊死了。仵作验尸以后说此事另有蹊跷,派属下寻您来呢。”
听言,葛思妍双眼放光,连忙道:“诶呀,那我们可得赶快过去看看呐。”沉容点了点头,叁人一行朝案发地点行去,不再话下。
案发地乃是一家客栈,这儿是白云县最好的福源客栈。听保安仆人阐述才知道,原来死者乃是旁边的大城蓉城氏人,范夫人。范夫人性格敦厚,对待下人很好,从不苛责。此次来白云县是和丈夫范员外一起来寺庙还愿的。今日午间夫人因头痛让丫鬟云儿出去买药,云儿回来以后几次叩门叫夫人无人答应,心下奇怪,便推门往里一瞧——夫人居然已经上吊死了!忙叫了车夫乔大来报案。
仵作见沉容来了,起身拱手行礼,道:“县老爷,您可算来了。属下验尸后发现此事必有蹊跷。”一边一个身着绫罗绸缎,手上还戴着一只硕大的大翠玉扳指的胖男人哭着道:“我夫人都已经死了!你们还折腾这些作甚?”葛思妍扫了他一眼,此人必定就是范员外了。葛思妍又看了看他身后,叁个小丫鬟泣涕涟涟,都说范夫人敦厚宽和,想来这几人平日也得了不少恩惠,故而看见主子死了才潸然泪下。
沉容道:“有何蹊跷?”仵作捧着范夫人的头颅一拍,死者吐出一团浊液。沉容以指尖沾浊液一嗅,此药味辛。“是川穹。”“不错。”仵作点了点头。沉容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在同大家宣布进度似的低语道:“川穹多长于蜀地,治疗头风、头痛之首药,其味辛,性温。《本草汇言》有云,川穹上行头目,下调经水。范夫人年纪约莫已经五十往上,大约早就停了经水。那肯定就是治疗头风的了。”
一边哭的伤心的小丫鬟道:“正是。夫人头痛是老毛病了,经常吃这药。今日派奴婢出去取的也是这川穹。”
沉容点了点头,沉吟道:“因川穹性温,多以茶送服。范夫人都一一照办了,如果是真的想要自缢身亡,大概不会想的这么面面俱到。一个决心要死的人,怎么会还在乎头风呢?”
众人听了都十分信服,纷纷点头。沉容刚想深查,只听屋外有人报:“蓉城知府到——”
只见前门进来浩浩荡荡一群捕快,众星捧月着一位中年男子,此人蓄着风度翩翩的长髯,面如重枣,气定神闲。沉容拱手道:“下官见过知府大人。”知府摆了摆手,漫不经心道:“不必多礼。本官听说我们蓉城的人在你们白云县出了事儿,再过几日可就是东瀛和亲队伍路过了啊。白云县治安这么差,可别闹出什么岔子。”沉容面色尴尬,不知如何回应。
葛思妍腹诽道:“好个老贼,这般张狂。”郑义小声提醒道:“葛小姐有所不知。这知府名叫司马清,最好拿捏下属小官。”
司马清捋了捋胡须,粗略地看了看尸首便道:“行了,不过是自缢身亡,本官赶来只不过是不想让你们白云县管了我们蓉城该管的事儿。散了吧。”
沉容有些慌乱:“可是下官发觉有不妥之处,范夫人恐怕不是自缢身亡!”
司马清不怒自威,嘲讽道:“哦?不是自缢是什么?难不成还能是为人所害?”
沉容毫不示弱:“就是为人所害!而且这种可能性很大!几乎是不可忽略的,望知府大人明察!”司马清嗤之以鼻,并不打算理会他。只见葛思妍叁步并作两步上前,翩翩下拜行礼,姿态端庄恭谦,话语却不卑不亢:“知府大人,小女子一介女流都能看出端倪,为何堂堂蓉城知府却像盲人摸象,只敢管中窥豹?”
沉容刚想打个圆场,司马清就冷笑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葛思妍仰脸一笑,毫不畏惧:“知府大人不用知道我是谁,只用晓得小女子会让真相水落石出便是。”司马清斜眼看了一下紧张的沉容,心里产生了一种想要看好戏的感觉,抚掌大笑:“好,那你就查给本官看看。”
葛思妍不疾不徐地来到范夫人身边,拉下她的衣领细细查看一番,胸有成竹道:“果真如我所料——此案已经破了。”司马清和身后的一众捕快都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小丫头口出诳语。
葛思妍道:“诸位请看,如果是自缢身亡,那脖颈上只会有一道青紫的勒痕,而不会有其他痕迹。但这儿——两块圆圆的印记。死者死前皮肤没能呈现出此痕迹,再加上作案者心理素质比较差,一时没注意到这个破绽。很明显,这圆圆的就是拇指!她是被掐死的,然后再伪装成上吊自杀。”
沉容上前一看,点了点头:“更古怪的是,这拇指居然有一个小尖尖。如若要造成这等伤痕,恐怕得是个有钱戴得起大扳指的人!”说罢猛然抬头,平日温和的目光变得犀利无比,一指已经惊慌失措的范员外:“凶手就是你吧,员外!”
范员外已经抖如糠筛,肥胖的脸上气得紫涨:“我我何苦要杀我结发叁十年的妻子!”
葛思妍咯咯一笑:“这就得问问这叁个丫鬟了。”
“问丫鬟?”众人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的样子。
葛思妍点了点头:“正是。”于是走到叁个丫鬟面前逐一问道:“你们来了多久了?”前两个丫鬟乃是范夫人的贴身丫鬟,一个叫云儿,一个叫小鱼,都是荆钗布裙的女儿家,怯懦道:“我们一起到府上的,已经来了有七年了。”最后一个丫鬟低着头道:“我刚来了半年。”葛思妍笑道:“那为何,其他这二位姐姐来了七年之久穿的还是荆钗布裙,用的还是粗布手帕,而且她们二人的手帕上确确实实有哭湿哒哒的一片——而你,刚来半年,就已经穿上了好料子的裙子,用的丝绸手帕,这手帕比本姑娘的脸还干净!”
葛思妍一声断喝,那丫鬟吓得瘫软在地,哭道:“呜呜呜姑娘我我”
葛思妍继续施压道:“是不是你与那老爷有染?还珠胎暗结?”说罢一把抓过丫鬟细嫩的小手一把脉,故意喜气洋洋道:“诶呀呀,喜脉呀。恭喜,贺喜!”那丫鬟大哭道:“不怪我都是老爷的主意!呜呜呜,他只说我帮他保守秘密,他就让我当姨娘呜呜呜”
共犯已经认罪,沉容脸色舒缓了不少,笑着对已经黑了脸的司马清道:“司马大人,断案讲究真凭实据,必须打破砂锅问到底。可不是武断草草了事啊。既然蓉城的捕快也来了,那把你们蓉城的囚犯押送回去吧。小官就不抢您的风头了。”司马清黑着脸愤愤道:“捉拿范某,我们走!”手下的捕快七手八脚地把瘫倒在地的范员外搬走了。
看着在地上哭作一团的丫鬟,葛思妍摇了摇头笑道:“其实,我根本不懂医术。不过诈你一诈,你就认了,没趣儿。”
说罢,挽着沉容的手打道回府。
路上,葛思妍悄声问:“诶,我刚刚是不是应该让你来表现表现呀?”沉容一笑:“无所谓,阿妍说的和我想说的无异,谁说不都一样么。都是还了人间清白。”葛思妍噗嗤一笑:“不过看你刚刚那么认真查案,还义正严词反驳那司马老贼的样子,真有点儿帅。”沉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梁:“额有吗?”葛思妍认真地点了点头:“当然~”沉容默默一笑,握紧了人挽着自己的手。二人并肩回了衙门,不再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