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旁的宾客瞧不清晰,又舍不下自己灵修的脸面去抻着脖子张望。
遥天真人却看得真真切切。
凌祉微微垂首,目光从萧云谏的脸上滑过。
萧云谏扭过头,却在他目光远走之时,又板正了回来。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揪住衣角,将向来最平整不过的衣衫揉得七零八碎。
凌祉却是道:“正是此位故人,还请师兄见谅。”
遥天真人叹了口气:“那你也千不该在这万众瞩目之下……”
凌祉未待他说完,便道:“事急从权罢了。”
好一句事急从权。
先头这话都是搁在自己身上的。
萧云谏嗤了一声,冷冷地摆过脸去。
他怒目着那事件中心的妖族少年,看着那一张分外熟悉的侧脸。
随手挑了斗篷又把少年从头到脚地遮盖住了。
他抽了抽唇角,状似挑衅般地瞥了一眼凌祉,却半句话都没说。
遥天真人向来御下极为温和,此时也颇为无奈。
可现下这幅场景,凌祉更是半分不让。
他只得先对着在场宾客说道:“是我们无上仙门准备不周,错选了这得了鱼鳞病的常人,才叫我师弟凌祉一时情急,造出这等丑事来。还请各位见谅,明日此时,再逢屠妖大会。”
既是遥天真人这德高望重之人都已然开口,自然也未曾有人再做多思虑。
等着宾客全然散场了,遥天真人抬手在穹顶上织了一层结界,叫旁人看不见、听不得。
他未曾先寻凌祉、萧云谏二人的错处,只是朝着那依旧瑟瑟发抖的少年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少年缩了下肩膀,声音细若蚊蝇:“回、回真人的话……我名青鳞。”
遥天真人应了一声,便叫他抬起头来。
萧云谏环着手臂,立在一侧,斜着青鳞。
再次见到那张如同照镜子般的面容时候,他还是咬破了自己的唇尖。
他当真想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可心中却仍是如同被绞紧了一般。
难受得要命。
遥天真人又问:“你是何时生的?父母几许?怎得……生了这么一副这般相貌?”
青鳞似乎害怕极了,朝着凌祉的方向靠了几分。
萧云谏看他这幅姿态,冷哼道:“我便是这种货色的……”
替身二字到了嘴边,他却完完整整地咽了回去。
如此傲骨。
他又怎么甘居此等身份。
那岂不是成了笑话?
萧云谏攥紧了手指。
可晃悠了两下身子,脸色有些过分发白。
恨不得疾步上前去,分开挨得极近的二人。
明明不是这般的。
他才该是那个没心的人!
萧云谏只觉得眼睛酸涩得不成样子,别过头强抿着嘴。
凌祉俯下身去,替青鳞拨开发丝,温和说道:“别怕。”
青鳞像是得了主心骨,这才惶惶开口:“我生来,便是这样一幅样貌。”
他低垂着眼眸,背脊佝偻着,愈发显得楚楚可怜了起来。
“生来便是这副相貌,呵——”萧云谏嗤笑一声,“倒是不知,您生辰几许啊?”
青鳞似是极其惧怕萧云谏的模样,抽噎说道:“乾、乾元三年。”
乾元三年!
那是两百年前。
就连萧云谏都未曾出生,这青鳞就已经……
孰先孰后,岂不明了?
萧云谏瞥见凌祉脸上顿起了惊喜一色,更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青鳞。
他心中一塞,凌祉那副姿态,分明是笃定了什么事。
青鳞跪得有些久了,晌午太阳又颇大,他脸色发白、嘴唇干涸,晃悠了两下,竟是往一旁歪倒而去。
凌祉忙上前搀住了他的身子,忧心问道:“可有事?”
青鳞缓缓摇头,宽大衣袍中却掉出一个耀眼物件。
萧云谏觉得刺目得紧。
他唤起聆风,抢在青鳞之前,将那物件挑到了自己手中。
并不似是青鳞脸上的鳞片,却更像是蛋壳一般。
青白的底色,在阳光映衬下,闪耀着五彩斑斓的光晕。
“还给我……”青鳞声音喑哑,仍伸出手奋力够着那蛋壳。
他见无望,便扯了扯凌祉的衣袖。
双眼含泪,竟是重重地咳了两声。
瞧他这幅姿态,萧云谏更是觉得碍眼,随即便将蛋壳捏在了指尖,道:“是何物,还需无上仙门查验。”
可他却未曾想到,他拂袖转身间,凌祉竟是会替青鳞出手夺得此物。
息雨的剑锋直逼萧云谏而来。
萧云谏下意识地提臂去挡。
他只当凌祉就算再薄情寡义,也该看在同门上点到即止。
“凌祉!——”
萧云谏捂住自己的左臂,天青色的外衫已全然被血渍侵染。
他回过神,方才不敢置信地看向凌祉。
却连凌祉脸上一闪即逝的愧疚之意都未曾瞧见。
第二次了。
这已是第二次了!
凌祉他从未伤过自己,却在今日伤了自己两次。
凭什么?
他脸色煞白,倒是瞧着比地下跪着的青鳞还要不好看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