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知道,聂秋不可能记得昆仑的往事。
不过,当徐阆望见聂秋眼底生出疑惑的情绪后,纵使他有所准备,心头还是一阵悲凉。
“昆仑仙山有山三角:其一角正北,干辰之辉,名曰‘阆风巅’?;其一角正西,名曰‘玄圃堂’?;其一角正东,名曰‘昆仑宫’?。”他没有给聂秋开口的机会,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道。
聂秋沉默了片刻,确定徐阆的话已经说完后,才问道:“阆风……与此事又有何关联?”
徐阆微微一哂,露出他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神色,吐出一句话来:“没什么关联。”
将时间继续向后推移,长风吹过乌云遮蔽的皇城,身处邀仙台的戚潜渊开启地坛,神像便暴露在天光下,这是一名将领的形象,身着坚实的甲胄,面似冠玉,目若朗星,皎皎如同寒珠冷玉,又似一枝雪中寒梅,孤然傲立,睥睨众生,手中持有长。枪,手腕压低,指向地面。
而戚潜渊仅仅只是瞥了一眼,并无崇敬之心,转头就令人将神像打碎。
说来也很奇怪,在神像裂开第一条缝隙的时候,戚潜渊竟然有一种灵台清明的感觉。
当神像的那张脸毁得面目全非的时候,戚潜渊忽然想到,他为什么要将聂秋放走?
他将所有能够怀疑的对象一个个剔除,又反复思索几次,将“孟求泽”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念了几遍,再一想往事种种,方才觉得四面楚歌,身边的人尽是叛徒,要将他置于死地。
徐阆得知此事后,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破军眼尖,瞥见他偷笑,抬手就将他额头弹得肿起个包,面色顿时阴沉下来,恨声说道:“戚潜渊是想直接除掉聂秋,聂秋倒是好,就这么走了,我却要给他收拾烂摊子,暗中篡改戚潜渊的想法。如今事情败露,你还在笑?”
当然,这时破军已从宫中脱身,心情有所缓和,便不同徐阆再计较那么多了。
徐阆问:“我听说……戚潜渊之前把你囚禁在深宫中,日夜逼问,星君是如何脱身的?”
破军听到“囚禁”这两个字,眉头一挑,再继续听下去,便知徐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手指在膝上不耐烦地敲了敲,说道:“我和他做了一场交易,你既如此好奇,怎么不去问他?”
徐阆看出破军不愿再说,虽然心下实在好奇,但也不敢追问了,伸手去摸索酒碗。
那青石桌案上所放着的四杯酒碗,说是酒碗,其实里面盛着的并不是酒,而是清晨时分的朝露,浸着几片嫩绿的叶子,如同一叶扁舟,在碗中起起伏伏,将渺渺云雾晕染开来。
亭中有积水,四面生出平滑的青石,不经雕琢,徐阆就半倚在其中一方青石上,他想要去够那酒碗,可就是差那么一点距离,再往前,他就得滚进积水里了,徐阆纯粹是懒得不想起身,费了半天的工夫,就是想维持这么个姿势摸到酒碗——然后酒碗自己跑进他手中了。
徐阆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转过头,看向另一侧青石上端坐的三青仙君,冲他露出个满怀谢意的笑,而那看起来只是个小少年的仙君,则是轻轻摇了摇头,似是对他有些无奈。
坐在徐阆对面的破军星君说道:“所以,在座诸位,应该都知道三壶月重启了吧?”
三青仙君坐得端正,由青羽编织而成的衣袂扫过薄薄一层积水,袖中金铃微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将手中酒碗放下,颔首说道:“我刚苏醒不久,灵体虚弱,那时刚承了昆仑仙君的好意,正在昆仑打坐修炼,所幸昆仑离人间最近,我便因此察觉到了三壶月的气息。”
沉默不语的梁昆吾闻言,亦是颔首,表示他也察觉到了,却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图。
徐阆是听梁昆吾说的,总归破军的“诸位”也没包括他,他便只是听着,没有说话。
“此次在邀仙台一聚,实属不得已而为之。”破军星君揉了揉眉心,说道,“三壶月重启的时候,我正巧在人间,当时……咳,戚潜渊正在逼问我关于放跑聂秋那件事,回溯的时间很短,在我眼里,就好似戚潜渊将同样的话反复说了两次,所以我立刻明白是三壶月重启了。”
于是破军当下决定尽快脱身,离开深宫后,他就将徐阆、三青仙君和昆仑仙君唤来了。
徐阆问:“那么,星君邀我们前来邀仙台,是为了同我们商议此事吗?”
“废话。经历了第二次重启,聂秋肯定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倘若他沿着线索找到昆仑,之后的计划就乱了套了。”破军没好气地说道,指尖在青石桌案上敲了敲,“以防万一,我们需要将计划提前。尽管如今的天界还不算圆整,但星君基本已经归位,只差武曲与廉贞,此后我会去将他们寻回来。有了七星镇压,斩断昆仑的时候,那些邪气必定逃不出阵法。”
言尽于此,他抬起眼睛,看向其余三人,问道:“诸位觉得如何?”
梁昆吾自然没有意见,而三青仙君思忖片刻,只是说“自当尽力而为”,算是认可了。
徐阆没吭声,破军就当他默认了。
该说的话基本上已经说完了,神仙之间少有寒暄,破军满怀心事,三青灵体虚弱,梁昆吾寡言少语,再加上徐阆也难得没有闹腾,一时间,凉亭中并无低语,耳畔只听得流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