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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声答话间,差点站不起来,腿脚酸软,脸颊烧红,只能用还剩下些许凉意的手背反复贴揉。当晚的梦里吹起一阵龙卷风,将她反反复复从地表卷入云层,心荡神驰,不得好眠。
    第二天就是国庆。
    臣女士对待节日从来很有仪式感,与她同眠一晚,起了个大早,特意将许久不用的电视调转到中央一套。难得盼来的长假第一天,阳台外出奇的安静。有人擅自占用公共车位,保安大叔的声音被喇叭尽职尽责地放大,成为唯一的响动。
    臣妍听着屋内电视机的新闻播报,目光穿过阳台,看到对面楼栋的二层花园多添置了许多新东西。瓜藤花卉间,几面旗子翻成耀眼的鲜红波浪。老阿公领着小孩儿,挨个挨个浇水松土,逍遥又自在。
    “亲爱的,国庆快乐啊。”
    新上传的眼影推广前一天已经趁着工作日发出,数据比预想的还要好,pr小张尽职尽责,成为第一个发来节日祝福的人,其他好友和博主紧随其后。臣妍极有耐心地挨个回完,对着电脑顺手写下一句“异性交往中的小技巧”,还不忘与周缘缘语音电话,互道一句节日快乐。
    周缘缘与她不同,很珍惜这难得的懒觉时间,没再多说一句就挂断了通话。好在臣妍有这份默契,也不觉得有什么冒犯。恰巧闲来无事,视频app浏览到第三条,一位男博主正对着镜头,双眼皮还带着很明显的术后痕迹,依旧气势十足,恨铁不成钢地批判起当今社会中女生的恋爱脑现象——
    “说句实在话,我一直很纳闷一种社会现象,现在有些女生学习和事业上都挺灵光的,怎么往往一到感情上就犯傻?就跟那个孙悟空碰上如来佛祖,翻出花招都不超过十下的。不过吧,人家大圣爷还知道折腾两下,你们可倒好,男人不过说几句甜言蜜语,画几个大饼,你们就动也不动了,任人宰割,满心满眼都是什么‘他真好’‘世界真美好’,等终于想起长心眼儿了吧,完蛋,人财早就两空!”
    臣妍的手指停留在网页版微信,才对着蓝天碧树的头像发去一句“国庆快乐”,又心血来潮,问:你不会让我人财两空吧。
    卓灼:?
    她忍不住笑,泰然地换了个话题:蛋糕挺好吃的。
    臣女士从冰箱取出昨天的水蜜桃,召唤她去吃早餐。
    油条配甜豆浆,经典又挑不出毛病的搭配。桌子对面坐着人,臣妍就只能以打字发挥沟通的本事。
    卓灼:你在写稿?
    臣妍不惊异于他知道美妆博主创作流程这件事,反问:是,有什么素材可提供的吗?
    卓灼从容不迫,竟真的谈论起一点人际交往中的事例。
    “……沉默其实是很有效的社交技巧。尤其是有多人在场的环境,被问及不愿意作答的私人问题时,笑着沉默,往往能使对方率先意识到冒犯之处,如果当时的情况有熟识的同辈在更好,他们多半会充当替你顺势解围的角色。不过,这种技巧使用的时候也要有度,譬如同对方关系不怎么融洽,最好还是似是而非地答上一答,以免他记仇,认为你故意要同他作对。”
    臣妍听着耳机里不紧不慢的叙述,几乎有些惊讶了:“你的高冷少话原来是套路?”
    卓灼:不算吧。
    他补充得很及时:至少大学以前不是。
    臣女士比她快一步吃完早饭,恨铁不成钢地用筷子末端敲她手背:“几岁了,还对着手机傻乐,认真吃饭!”
    臣妍嘴上说好,却又咬着筷子,光明正大地笑起对面的人:是也没什么,反正高中那会儿,大家都将你当作难以采摘的高岭之花,哪怕原因不同,结果也是相同的。
    和卓灼聊天久了,竟也习惯起聊天中常用标点符号。臣女士煲一通电话粥,她就端着碗筷躲进厨房,小声提问:“下午要做什么?我这边圣上要出门逛街了。”
    心里琢磨着暗示到位,也不算过于上头。
    可惜,对方的答复落在水声中,没响出任何动静,尽职尽责得过分,“去一趟学校,再陪卓启扬去挑几本辅导书物。”
    臣妍隐隐失望也不表露,回完“好吧”,开始专注于洗餐具的事业。回到沙发边,神差鬼使间,调出那双眼皮男博主的视频反复观看。第三遍时,终于轻叹了口气,面对电脑屏幕,径直将“异性交往中的小技巧”修改成“如何在生活中找到满足感”。
    日暮余晖,臣女士如她小时候一样,带着满满一堆零食回家,她就自里面挑出一盒话梅,抿在舌尖,打发无聊的写稿时光。无意想起很久之前,自从点破卓灼的口味问题,那时的家中就再没少过酸口的零食,哪怕对方本身没什么兴趣。
    臣女士早睡早起,敷完面膜,先一步上床休息,并不干涉她零点以前的创作时间。
    臣妍无所事事,借着和几个博主闲侃八卦的当口,彻底给稿子收了个尾。
    “……今天我看新闻,据说国内部分地方凌晨能看到天龙座流星雨,你们要是谁熬得住,别忘了拍照片发群里啊。”
    臣妍:多云的平原能看得见吗?
    她差点就要明知故问,临到发出去前,又叹口气删去这句问话,估摸着这会儿总不该耽误对方办正经事,干脆打开另一个页面:如果能看到流星,你会许什么愿?
    卓灼的回复相当理性:流星不太可靠。
    臣妍陷入沉默:……好吧,差点忘记你是理工科出身。
    卓灼:个人认为,比起流星,人的主观能动性要有效得多。
    臣妍:比如呢?
    “比如……”
    卓灼看了一眼屏幕,关掉卧室的灯。
    卓启扬喧宾夺主,不愿归家,将他的床铺占领,睡了个四仰八叉,无所顾忌。
    多云的平原没有流星,倒是有不错的月色。
    他拉开窗帘,听起夏末最后的响亮蝉鸣。
    卓灼:可以直接带走你吗?
    卓灼:就现在。
    第34章 c34 话梅糖。
    城市的高楼大厦向来缺乏生机。
    白天的时候,人们通过电梯在其间出入往来,被巨大的建筑物衬托成蚂蚁般的大小,于狭小的格子间中运转成庞大机器的一部分。到了夜晚,才会消失在钢筋混凝土所筑的森林。
    卓灼安静地插兜靠墙,成为林中最不起眼的小撮阴影,几乎仰头就能看见三楼处的几坛花卉。
    明山苑没有电梯,楼层不高。紧闭的一楼大门处,铺天盖地的蝉鸣和夜色交/缠,氤氲出独属于凌晨的氛围。
    出门前,那朵人造的玫瑰花苞在玄关柜上无声目送着他离去,使他下意识扫过一眼,然后才消失在楼梯间。
    有人将呼呼大睡的堂弟毫不愧疚地抛下,就有人同样迅速地换上t恤和运动裤,偷摸着离开熟睡入梦的母亲。
    臣妍自台阶两步跳下,分明脚步欢腾,心里雀跃,还要强迫自己小心地控制着单元门的响动。因为习惯准备充分,这会儿也没忘拿一袋话梅糖,腰间系一件薄薄的外套。
    她自下而上,直率地盯住他的眼睛:“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
    脸颊微红,胸口起伏,气息不定,全是兴奋的情绪所致——没有流星可看,被人带着一起从规律的生活中逃跑也很是足够。
    面对面的距离不远,正方便卓灼伸手替她将一缕碎发顺进耳后。
    他为她这份可爱的热烈失笑,又平稳地答:“上车再说。”
    逢上长假,大量的私家车自驾出行,涌出城市,进入乡村旷野,山岭小路。于是大街上也空空荡荡,仅剩几辆平日不敢招摇的改装摩托呼啸而过。
    几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灯火通明,透过副驾驶按下的窗户,能看见陆续还有夜班的上班族出入。关东煮冒出层层的烟气,店员收完银,开始打着呵欠,拿着扫把,将一排空着的泡面碗收拾进垃圾桶中,发出咚咚的声响。
    已经快要到夏天最后的夜晚了。
    拂面的风中,臣妍摘掉脸上的框架眼镜,闭上眼睛,纷飞的发丝蹿进脖颈衣袖,心比风还要自由畅快,几乎错以为时光可以倒流,自己也回到学生时代。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笑着出了口,“说实话,我感觉有点像在逃课……不过那会儿,我们是宿舍一群人逃课出去烧烤,玩得太兴奋,回校错过了末班车,不得不沿着河堤骑自行车回去,比不上现在这么闲情逸致。”
    那会儿刚开始时兴起共享单车的概念,一行人无奈之余更图新鲜,人手一辆,无忧无虑地汽车穿过大街小巷,充作青春的匪/徒,心理生理双重疲惫,现在都是回忆。
    她的左侧,驾驶员沉稳地驱使着承载他们的钢铁机器前行。
    臣妍趴在窗沿,回过头好奇发问:“诶,你逃过课没有?”
    没有同行车辆的街道,卓灼顺从红灯停稳,单手靠在方向盘,毫不犹豫地回复。
    “当然。”
    因为余光注意到她瞪圆的眼睛,没忍住笑:“这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
    “这还不算?”臣妍毫不犹豫地反问。
    她拆开一颗话梅糖,扔进口中,在弥漫的酸意间阐述起他学生时代形象的高大。
    “没记错的话,高中那会儿,你应该就没有下过红榜,谁进校都能第一眼看见你的照片,我们私下还说,你当时是跟附中本身划了等号,代表着成绩优异又乐于助人的完美形象。”
    “如果可以,校领导肯定巴不得你就这么一直读下去。”
    臣妍越说越兴起,话语间其实还少提了一些高考出成绩过后的夸张事——毫不费力的top2通知电话,市高考状元,当年的校内喜报上最大的名字……都是详尽的,她关于他的客观记忆。
    话中的当事人听得安静,还是不慌不忙,游刃有余地掌控着方向盘。
    待她终于倾吐完毕,目光扫过人行道上醉酒的过路人,只说:“人如果一成不变,什么都不去体验和经历,只知道一个人独处,未免就有些太过自以为是。”
    太过高高在上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过手,自然地替她按开安全带锁扣,臣妍下意识屏息,再放松,嗅到与往日不同的、厚重的檀木皮革。
    载着二人的车子停在一条后门巷道末,正好与远处灯红酒绿的pub街错开。
    映衬之下,这处角落静得仿佛被孤立。
    臣妍四下环顾,好奇之余,顺口提问:“留学的时候有没有遇上过什么趣事?”
    国内大学经历应当大都差不多,学生会、比赛、集体活动……想想也知道其中的可能性。
    “很少,还是科研本身的事情比较多,”他为她指出前路的方向,将人习惯性护在里侧,略作思考,说的很耐心,“不过,到处旅游的时候倒遇上过很多。”
    计算机是一门无趣又有趣的学科,极具矛盾的魅力,耗费的精力也并非三言两语可以形容,不过,卓灼自然地将这番话省略,跳至重点部分。
    有趣的并不是旅游碰上的事件本身,而是创造事件的人。
    他说起冰岛遇见一对金婚的白人老夫妻,二人感情分分合合,却在过了七十的年纪,选择以旅程终结这段婚姻;又说起埃菲尔铁塔下,国人男子带着自己的绝症女友周游世界,他们挺过跨国恋,却没能挺过命运的恶作剧,两个人卖掉房子,都剃了光头,丝毫不惧旁人异样的眼光。
    “有人对我说过,”卓灼顿了顿,垂眉敛目,将一些记忆中的话很自然地美化许多,“如果长些年纪,走遍大江南北,看遍全世界,就会忘掉烦心事,不再执着过往,人也会变得心胸开阔。”
    他顿了顿,留意到臣妍不自觉的点头,又沉静地补充:“我觉得不尽然。”
    卓灼拉开一处卷帘门,接过她递过来的话梅糖。
    这一回不必磋磨,只需要和她一起,同样随意拆开包装,将酸涩咽入喉中。
    他开始旅行的目的从来不纯,哪怕后来尝到好处,依旧是最初开始尝试遗忘和释怀的战略性产物。
    世界充满了爱恨情仇,尔虞我诈,才会将青年摧残成大叔的模样,使其陷入循环往复的自我怀疑,又通过世界的万般精彩处重生,可要是——
    臣妍毫无所觉地笑,偏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坦荡地将他的握住,“怎么发起呆了。”
    ——可要是已经记录过全部精彩处,还是只中意这一朵心上的花该怎么办?
    第35章 c35 黑咖啡。
    “吱呀”的一声响动,酒红色斑驳的大门被推开,未来得及开灯,视野里一整片的暗色。
    身后的路灯寂静地投射,为他们照亮上台阶的那几步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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