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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四五环吧。”这倒没听那女法师说过,只是风吟秋自己感觉的。
    “刚才一道火行法术以我神州道法来看,用以攻伐已算是后天中的佼佼者了。这一道彩光之剑也是如此。”刘玄应忽然问道。“风先生说这是欧罗法术中的三环四环?那不知道最高的是几环?可有先天后天之分?”
    “听说最高的有十二环。”风吟秋回忆了一下在典籍中看到的。“欧罗大陆上也似乎没有先天后天之分,不过听那小贼提起过这欧罗法术中高段的有法则性法术一说,大概是和先天类似的意思。”
    “十二环?”刘玄应和沐沁沂是都是神色微变。
    “这才只是三环四环道法就有这般威势,这般奇巧,那十二环也不知道能到何种境界?不过应当不会只是单纯的攻伐之用吧。”刘玄应轻叹一口气,颇为感慨。“看来这欧罗大洲上的道统也别有天地,不可小觑。只盼有机会也能好好见识一下。”
    “那什么施法网络,应该是如我们神水宫的玄天水界之类的吧,汇聚天地元气便于施展法术,所以欧罗法术才能有如此威能。只是不知道架设于何处?如何能影响到这里来?”沐沁沂微微沉吟,也是看出了一些门路,毕竟五行宗也是上古道门,就算后来分了家,单独一脉的传承依然极为深厚。“而且我看刚才法术中的火行元气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之前在船上时那欧罗小贼弄出的水行甲兵也有类似的感觉。应该也是有那施法网络的关系……不过,这欧罗大陆的五行之力是不是从根子上就和我们神州有些许不同?”
    “这欧罗大陆的传承中可没有五行一说,基本的只有四大元素地水火风。这说法和五行似是而非,好像指的只是单纯死物,并非如五行一样有相生相克,运转不息之妙。”风吟秋回答。这几天他在太阳神殿中翻看的典籍当然不只是历史掌故之类,这些最基本的东西也是必须要了解。“不过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细微根子上的差别,我也还没来得及弄懂。”
    沐沁沂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似的微微点头:“原来如此,我有点明白了。难怪我施展不出水行道法,原来这欧罗大陆之上五行之力运转不彰。但从那欧罗小贼所用的水行甲兵来看,也当有另外一番运用的手段,只要找到其中关键之处,应该也是可以运用道法的。”
    “正是如此。”风吟秋点头。金木水火土五行真意在“行”,而非寻常人眼中的金属木料火焰流水等死物,只是经常在这些物体上体现出来而已。反而欧罗大陆上的元素之说就是直指流水火焰等事物本身,这两者之说在根本上有别。这也应该是欧罗大陆天地法则本身不同,才在这些基础学问上体现出如此差异,法术根源本就是调动天地之力,神州道法自然在这欧罗大陆上施展不开。
    “而这施法网络,据说是前朝帝国奥由罗开始设下的。确实如沐仙子所说,是调整天地元气以供施法的大阵,不过具体是如何做到的我也不知道,据说这施法网络历经帝国数百年的扩建与完善,才成如今这般遍布虚空与天地法则混同为一。原本这大阵也是有实体的,不过五十年前异族攻入帝国都城,将皇族尽数屠尽之余也摧毁了大阵枢纽,那施法网络部分受损之外已与天地合一,倒是作用依旧。”
    “而且说起这欧罗法术的道统传承,那异族杀死众多法师之后,也将帝国无数典籍烧毁,欧罗奥法的传承到如今也差不多算断了一半。那些最为顶尖的法术估计已经失传,如今就是能施展这三四环法术的法师也不是处处可见。这些算是各地封侯的贵族名义上都是法师,但多却也只是能用个入门的一二环法术罢了……”
    “原来如此……”风吟秋只是随口讲解,刘玄应两人也是听得悠然神往。他们来这欧罗大陆已经好几天了,却依然算是两眼一抹黑。
    “以后再听风先生详说……”刘玄应抬了抬手,回头看向营地的方向,那边几个军士正朝这里跑来。“还是先回去再说,看来刚才的响动将他们给惊到了,免得那几位大人又是担心不安。”
    “也好,以后有的是机会。”沐沁沂看着风吟秋。“风先生,之前我要的感谢你可还没给我呢。只是嘴上说说那可不成。”
    “不知沐仙子想要什么样的感谢?风某自当尽力而为,可惜量小力薄,可担不起多大的事。”风吟秋一笑。这女人是个有心思有计较的,不过风吟秋却没什么心思去和她纠缠,先把话说到这里,如果她当真提什么麻烦事,自己也懒得去应付。
    “放心,对风先生来说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沐沁沂也是一笑,眼波似烟,笑容如水。“总不会叫你以身相许。”
    第十六章
    罗伊那拉躺在花园里,感受着温暖柔和的阳光。
    现在再也没有了累积如山的文件要签署,手里翻看着的是刚刚才送来的新锐诗人维斯特的诗集,嘴里嚼着新鲜切出来的水果,再也不是精力药剂那种古怪的酸味。旁边的侍女正在给他轻轻捶着腿,而不是手下事务员们不断禀报上来的铺天盖地无穷无尽的工作。不得不承认,现在这样的生活还是不错的。
    除了有点空虚之外。
    罗伊那拉今年四十二岁,作为庶出的次子,既没有纯正的血脉,父亲也不是家族里最有力量的几个,他能做到港务总督这个实权的位置,无论谁也不能否则他确实是很能干的。不过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自己能在这个年龄爬到这个高度,在背后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心血。
    不过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虽然罗伊那拉操持港务的时候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但在家族很多人的眼睛里,这位置是一件油水丰厚的大蛋糕,只要有心,总能不知不觉地从里面偷偷掏出一块肥肉来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也不知道那些人流了多久的口水,借助这次发生的意外,总算找了个处置不当导致和神殿关系交恶的好借口把他给撸了下来。只是到底由谁顶上去,那些人又开始争了起来,直到现在好像也还没有结果,港口的事务已经瘫痪好几天了。
    那些不知所谓的蠢货们。还真以为只要坐在那个位置上签字就能把港口的工作给做好了?真的就由事务员去处理所有事情?他们知道港口的黑帮是什么背景吗?知道水手工会是谁在把持吗?知道该什么时候去风暴神殿祭拜吗?知道哪家商店的精力药剂最管用吗?知道罗伊那拉·红手为这个港口,这个城市这些年操了多少心吗?
    哎,算了,既然都离开了,那就好好休息一下吧。罗伊那拉按了按额头,把忽然冒出来的怒火给按了回去。也许这样也不错,明年开春就可以去奥罗由斯塔看看两个儿子,魔法学院的学费高得离谱,足足是当年自己在学时候的十倍以上,希望那两个小混球能好好学点有用的东西,不要整天泡在什么戏剧诗歌的玩意上……只可惜自己在总督位置上的时候太过小心,没有想法子替他们多捞点……
    “老爷,老爷……”仆役的声音把罗伊那拉从恍惚中惊醒,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差点睡着了。
    “一位太阳神殿的牧师和一个西方人在门口,说是有事要找您。”
    不管是什么内容,只是“神殿”和“西方人”这两个词汇就让罗伊那拉感觉到一阵头痛和厌烦,他对着仆役连连挥手:“让他们快滚!我不想看见除了风暴神殿之外任何神殿的家伙,更不用说西方人,一看见他们就让我头痛更让我恶心。”
    收到命令的仆役很快地退了下去,但是没过多久他又用更快的速度跑了回来:“但是那两个人说一定要见到老爷,他们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有一位是神殿牧师,我们不敢赶人……”
    “那就让他们好好地呆在门口好了,今天的阳光不错,他们应该会喜欢。”罗伊那拉重新举起了手上的诗集。其实他是不大喜欢看这种玩意儿的,只是这是小儿子从奥罗由斯塔送回来的,他再不喜欢也得看看。
    “是的。今天的阳光很不错,但是我们觉得我们还是聊聊的好。”
    声音传来,罗伊那拉抬头,正看到一位身穿白袍的太阳神牧师和一个西方人正走了进来,而且那西方人还正是在大船上自称是法师的那个翻译员,造成他现在这种状况的罪魁祸首。
    “你们怎么能擅自闯进来?”罗伊那拉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高声怒吼。“这是我的宅院!三秒钟之内给我滚出去,否则我就叫卫兵了!太阳神殿也不能这样无视法律和贵族的尊严!我会向尼亚大祭司提出最严重的抗议!”
    “如果您知道我们为什么而来,您一定不会这么做。”那个牧师似乎还有点犹豫和担忧的神情,那个西方人翻译员却是一脸的淡然笃定,侃侃而谈。“就在昨天晚上,我和太阳神殿的阿诺德牧师遭受到了一群黑帮分子的卑鄙暗杀,根据他们所说,他们是受雇于前港务总督大人,也就是您。据说是您出了一百个金币要他们来干掉我。那些家伙还动用了淬毒武器和弓弩,如果不是我运气好,阿诺德牧师早就已经送命了。即便如此,阿诺德牧师也身受重伤,现在还在神殿接受治疗。顺便一说,尼亚大祭司非常愤怒。”
    罗伊那拉先是愕然,震惊,旋即马上咆哮起来:“绝对是污蔑!你在撒谎!我要吊死你这个污蔑贵族的西方人!”
    “我以阿曼塔的名义发誓,风先生所说的是事实。阿诺德牧师现在还在神殿接受治疗。”那个太阳神牧师抬手按住自己胸口的神徽大声说。
    一个神职人员敢以自己信奉的神灵发誓,那就绝对再没有任何撒谎的可能。罗伊那拉的脸涨得通红,荒谬感,愤怒和恐惧交织,让他脑中都几乎一片空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没有这样做……我以神后的名义发誓我绝对没有做出那种事情……”
    旁边的两个仆役,侍女都面露惊慌之色,悄悄朝后退去。袭杀神职人员可是重罪中的重罪,就算他们的老爷是贵族也不一定能吃得住这个罪名。
    “所以我们最好还是好好聊聊不是吗?”西方人摊了摊手。“您现在该相信我们确实是有要事要和您商量了吧?否则也不会到这里来,而是随着大祭司一起去贵族议会作证了。”
    喘了几口气,罗伊那拉终于稍微冷静了点下来,对周围的几个仆役挥挥手:“你们都离开吧,让我和这两位先生谈谈。”
    仆役连忙都退下了,那个太阳神牧师却也是对西方人一躬身:“风先生,我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么一切都交给您了。我回日光神殿去向大祭司复命,愿阿曼塔的光辉一直眷顾您。”
    看着牧师的离去,这花园中就剩下罗伊那拉和这个西方人翻译员了。罗伊那拉仔细端详着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给他的感觉又很怪异的西方人:“好了,你有什么话就可以好好地说了。我记得……你的名字是风?翻译员小伙子。”
    “风吟秋。按照你们的习俗可以叫我风。”这个西方年轻人一笑。“还有,我现在是‘乾’帝国使节团护卫军的……参谋长。”
    “参谋长……好吧,我早就知道你这样杰出非凡的年轻人绝不会只是个小小的翻译员。”
    罗伊那拉咳嗽一声,按住自己忐忑不安的心情,尽量让自己的心情和声音平静下来。这个职务可不低,北方军团现在烂的就像穿了一百年的破汗衫,但军团的参谋长也敢对着任何一个议会成员拍桌子咆哮。当然这个西方使节团护卫军参谋长不能和北方军团的大佬相比,但这总是个不能当做是寻常百姓看待的身份。尤其是现在这样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他小心地选择着措辞:“虽然当天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但我保证,我都是出于奥斯星城安危的考虑来行使港务总督的职责。而且你看,事后我也受到了处罚,港务总督的职位都丢了。不过我并没有怨恨你们,报复你们的意思……”
    “嗯,我也这么想。作为第一受害者的我,其实也认为您不可能做出这种蠢事来,那种无谓的报复心理只能出现在低级的醉鬼和无赖身上,不会出现在一个法师,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身上。所以我才建议大祭司暂时不要直接向贵族议会提起抗议,先来找您谈谈。”
    “那真是太好了……你,不,参谋长阁下您真是太睿智,太宽宏大量了!”罗伊那拉松了大大地一口气,这时候他自己才发现自己的背心都被冷汗湿透了。和神殿直接冲突这条高压线是任何一个贵族法师都不愿意,不敢去碰的,特别是现在这样的敏感时刻。不管这些事是不是他做的,只要太阳神殿当真去讨要说法,就算是为了安抚神殿,家族里那几个老头子也可能将这个失去大多数利用价值的棋子给抛出来。
    极度的庆幸和松懈之后,罗伊那拉也对面前这个西方年轻人的印象完全有了大大的改观,之前的些许恶感早就不见了。就算这是种外交技巧又怎么样,那可确实是可以将自己直接置于死地的把柄,别人轻轻地松开了,这就是善意。
    “所以我就是想来和您商量探讨一下。我们急需您这样的贵族法师提供资料来协助我们寻找出背后的线索,查出真正的凶手。这既可以替您洗脱无聊的栽赃陷害,也能让我们查出真正的敌人。”
    “原来如此。”罗伊那拉连连点头。“好吧,请坐这里,尝尝我们欧罗大陆的特产水果。我们来慢慢地讨论一下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一定会把您需要的所有东西都告诉您。”
    风吟秋笑了笑,也不客套推辞地入座,拿起桌上的一片黄色瓜类啃了一口。
    从不请而入开始,面前这位前港务总督从惊怒,愤怒,惶恐,庆幸到完全认可自己成为朋友,不过花了三分钟。就算这实质上来说更多是一种妥协,但是这么快地做到这一点,自己之前的准备确实是没白花。如果没有“使节团护卫军参谋长”这个有名无实——实际上连那“名”认真起来也算不得数的头衔,就算能拿遇袭之事来威胁对方,也得不到这样平等对话商议的局面。
    而这无疑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好吧,昨晚其实是这样的……”
    十来分钟的讲述,风吟秋说得有详有略。关于那个神秘的年轻女法师的目的其实是自己这件事,只是一句话就轻轻带过,和那女法师交换卷轴用万有真符学习法术也不提,着重描述的是那女法师指使黑帮,在那些黑帮打手身上埋下法术,心狠手辣思虑周详,一听之下就感觉这法师早已在奥斯星城中潜伏许久有极大的暗中势力,最后再顺带一说守护之手的高文大人有怀疑这邪教徒动乱背后有黑手……对面的罗伊那拉已经听得面色苍白如纸,额头冒汗。
    “这……这……背后一定有巨大的阴谋!一定有巨大的阴谋!”前港务总督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在花园里乱走。“这个女法师能够轻松使用三环以上的奥术,肯定是受过正统法师学习的,一定是某个家族暗中培养的精英。居然潜伏进奥斯星城来进行这些阴谋活动,还敢袭击神职人员来栽赃嫁祸。是谁?安东尼家族?斯威夫特家族?居然会有这么疯癫的家伙吗?他们想干什么?”
    “不行,不行……我必须要把这情况通知家族里的其他人……参谋长阁下,请您和我一起来一趟好么。”
    “当然,乐意效劳。”风吟秋起身。有些时候,之前看似完全没办法的情况,只要抓住一个机会,稍微改变一下做法,就马上会有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既然下定了决心要插手其间,那就要用最快最有效率的方式。相对于这个法师的阴谋本身,还是她背后的那些东西更让风吟秋感兴趣,所以他是一点都不想浪费时间,找准了这最好利用的机会就要造出最有利的局势然后用最大的力量碾压过去便是。
    ※※※
    “愿日光眷顾着您,美丽的女士。”
    “这……这……真是神奇。您……您真是……谢谢您。”
    感受着头脑中突如其来般地多出来的语言知识,之前那完全是猪嚎狗叫一般的噪音忽然就变得熟悉得好像听了几十年的家乡话一样,沐沁沂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有微微惊奇之感。
    相对而言,面前这个面目慈和白发苍苍的欧罗和尚——而且好像还算是这间欧罗神庙的主持方丈,居然会口出这种在神州看来简直就是登徒子才能说的称呼,才当真让沐沁沂有些错愕。不过她也能肯定这老和尚并没有调侃轻薄之意,大概是这欧罗大洲上的民风不同吧。
    真是有意思的地方,沐沁沂忍不住笑了,这是发自内心的笑。
    笑的理由还有另外一个。她能感觉到,自己原本衰弱动摇的神魂,在接受了这欧罗老和尚的神术之后有了相当程度恢复,最起码稳固了下来。虽然还没有完全复原,但比之前那种虚弱的状态已是天壤之别。自己还真是猜对了,这无论东西方,但凡是和尚,都会在这安抚神魂上很有两手,虽然这边的欧罗和尚不留光头,也不禁婚娶。
    “非常感谢您的帮助,感谢伟大的神灵。”对着大祭司一礼,再转而对他身后的太阳神像屈身一拜,沐沁沂缓缓后退几步,这才转身离开。并非单纯的礼貌,那巨大神像中蕴含的煌煌神性气息沐沁沂也能清晰地感觉得到,虽然并不能吸引她崇拜,但就如面对巍峨高山和无边大海的寻常人一样,就算不想投身其间,但基本的敬畏之心是一定会有的。
    走出神殿门口,等候在那里的通译已经等得抓耳挠腮左顾右盼,看见了沐沁沂连忙上前道:“沐仙师,我们快回去吧,若是被几位大人知晓了我擅自陪你出来,我可担罪不起。”
    “现在已经没事了,多谢王通译陪我来此。我在这里要办的事已毕,你便自行回去吧。”沐沁沂点点头。
    “沐仙师……你不回去么?”姓王的通译眼睛陡然瞪大。
    “我要去看看这欧罗城中的情况,你自己一个人先回去吧。”沐沁沂淡淡回答,看了眼王通译那手足无措的样子,补充了一句。“此事我已和刘道长商议过,你便不用操心了。”
    “但……但是沐仙师你言语不通,又怎能……”
    “我已经会了。所以你可以放心回去了。”最后这一句是用欧罗语说的。沐沁沂丢下目瞪口呆的王通译,独自走进街道上的人群中,几个转折后就不见了。
    第十七章
    走在陌生大陆,陌生国度的陌生街道上,沐沁沂有种完全陌生的彻底自由的感觉。
    在十四岁那年,为了不被换做五亩水田一只大黄牛的嫁妆去嫁给张大户的痴呆儿子,她半夜偷偷跑到镇外山神庙里,央求那个贩卖符箓,招抚幽魂野鬼的野道士带她离开。谨小慎微的野道士没有勇气答应她,但是当她褪去自己的衣衫钻到野道士的被窝中的时候,野道士也没有毅力去拒绝。
    野道士带着她离开了。但是和野道士一起到处流浪也并不是她所愿意的,而且老家的人必定报了官,也派了人出来搜寻他们。她和野道士说了这些之后,野道士沉默了良久,然后带她来到了神水宫。她很幸运地拜入了神水宫门下,那是五行宗中世俗力量最大的宗门,无论世家宗门还是官府都不敢轻易动一个神水宫的弟子,她终于永远地摆脱了那五亩水田和一只大黄牛的阴影。
    神水宫给了她很多,她感激涕零,但是她慢慢发现她失去的也很多。神水宫的三千女弟子不管再是花枝招展,妖娆可人,在其他人眼中却从来不是女人。海船上的水手眼中她们是高高在上的仙人,膜拜尊敬,最多就是再偷看几眼罢了,而在颇知道根底的其他江湖人眼中她们却都只是怪物,所有人和她们打交道的时候都刻意保持着距离。
    五行宗的人确实多少都有些被人当做是怪物,但她们之所以被看做是怪物中的怪物,却偏偏为她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怪物。水行道法让所有神水宫的女弟子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娇柔可人,肤色白皙细腻,五官柔和身材凹凸有致,让人一见之下就忍不住想搂入怀中好好蹂躏,但在男女之事上,却再也没有比一个精通水行道法的女子更为危险的对象了。曾经有一位偷学了魔门阴阳极乐宗功法的采花大盗用迷烟迷晕了一个神水宫女弟子,宽衣解带,运转玄功就要剑及履及之时忽然发现才发现这女弟子的身份,这位纵横数州败坏无数良家妇女名声,受无数名门正派侠客追杀却依然逍遥法外的淫贼居然吓得当场走火入魔,缩阳呕血而死。
    类似的江湖传言很多,有些是真有些是假,但总的来说这让其他人看她们的眼光都越来越怪异。也许对那些自小便被选入神水宫的女弟子来说,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沐沁沂却是受不了。
    难道就只能这样,外出行走之时永远被人看作怪物,在玄天水界中之时就只能修炼一辈子的道法?要么最后白发苍苍衰老致死,身归大海被鱼虾吞食躯体,要么将水行道法修至极致,以身化水重归天地之间——在沐沁沂看来这依然是死了,至少不能算是活的。这一眼便能看见尽头的人生所给她的阴影,似乎并不比那五亩水田和一头黄牛小上多少。
    不,这世间应该还是有不被别人当做怪物,能多些精彩,多些经历的生活的。沐沁沂深信这一点,所以当随船出使欧罗大洲这个任务被朝廷信使送到神水宫之后,不少人对之兴致缺缺,甚至望而却步,她却是想尽了一切办法将这个原本是没资格担当的任务接了下来。
    使节团中受那几个大人管制的日子让她倍感无聊,渡过混沌风暴的艰辛,还有当知道有可能无法返回神州大地的时候她也惶恐过,尤其是混沌风暴中所受的创伤,无法使用道法更是让她意志消沉。但是现在,她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完全脱出了这些囚笼的阴影。
    再没有了被看做怪物和神仙的眼光,没有了一眼望得到尽头的生活,没有了那几位大人的管制,没有了门派规矩,没有了必须一定要做的什么事,这给她完全的轻松之余,又有一些空虚的恐惧。
    若有完全的自由,莫非圣贤,就成野兽,其间自有大恐怖。她记起宫主曾经这样说过,当时她还不大明白,直至现在才隐隐有了感觉,原来人完全没有了桎梏和压力,那种空荡荡的滋味也并不好受。
    要做些什么才好呢?去找那姓风的家伙?那倒是个有趣的家伙,现在应该正在帮刘玄应在查找那些失窃的礼物。自己通过他的引荐去受了那欧罗和尚的医治和灌顶,说起来是言语挤兑了他一下,实际上也是欠了他一个不小的人情。那要不要去帮帮他?这些欧罗蛮子看起来粗鄙不文,这欧罗江湖大概也远不如神州波涛诡谲,小心一些应该不在话下,顺便也可以学学那些欧罗法师的伎俩,想办法怎么样将神州道法给运用出来……
    “这位漂亮的西方人姐姐,您能帮帮我吗?”
    一个童稚声打断了沐沁沂的思绪,她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五六岁的欧罗小女孩来到了旁边,正怯生生地看着她。小女孩只是身着粗陋的麻布衣衫,一头凌乱的亚麻色长发,脸上手上都有不少尘土污渍,手上提着一个好像只是随手缝制的简单布偶,看起来脏兮兮的,不过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秀气小巧的五官,还是显得极为可爱。
    “有什么事吗?小女孩,你的父母呢?”沐沁沂一笑,在女孩面前蹲下。
    “我的爸爸妈妈都被邪教徒杀死了。”小女孩揉了揉眼睛,泪花在大眼睛里乱转。“您能帮帮我,替我把藏在屋顶的面包拿下来吗?我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爸爸妈妈以前说过,西方人其实都是好人,以前也常常有你这样的西方人姐姐来我家玩呢。”
    “那当然可以,小女孩,你的家在哪里?”对于这样的小女孩,这样的要求,就算是个完全不认识的欧罗小孩,沐沁沂也生不出一丁点拒绝的念头。修炼水行道法的女子,几乎已经不可能再有生育子嗣,但女性先天的母性却难割舍,神水宫的女修们最爱的便是幼童稚女。
    “我的家就在这后面。”小女孩吸了吸快流出来的鼻涕。
    绕过正面街道,走进一条小巷没多久,沐沁沂就跟着小女孩来到了她所说的家。那是一座看起来有不少年头的木屋,连门都破碎了一半,只能歪歪斜斜地虚掩在一边。沐沁沂很小心地将门挪开,走了进去。
    “小姑娘,你说的面包是放在哪里……”沐沁沂刚刚开口,就忽然听到了一阵沉闷的风声在后面响起。
    行走江湖的时间不算很多,但是沐沁沂的江湖经验也还算过得去,她根本没有转身去看的意思,直接弯腰侧身一个打滚。
    还是没有完全躲闪开,肩膀上一痛,随之一道火辣辣的触感略过手臂,幸好这带来的力度并不是太大,肩膀的关节骨骼都没有怎么伤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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