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我在哪?”
这是它的第一个想法,它没有常态意义上的感觉,没有视觉,没有触觉,也没有听觉,唯一明确的,是他正切切实实的真实存在着——以某种特殊的形式。
它不明白自己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但它觉得,或许应该用他来指代自己。这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又似乎很是无所谓的样子。
通过某种非常奇妙的方式,他能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圆形”,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形状被称为圆形,或者说连“形状”的具体含义他都不甚明了。
一开始他还无法进行复杂的思考,直到……他感受到了另一个他。
这附近有很多个他,有的在新生,有的在死亡,更多的在机械的重复着一些奇妙的行为,他说不上这是好是坏。
更多的自己,更多的存在感让他获得了进一步的思考的能力。
“我是细胞?”
“什么是细胞呢?”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需求,他需要食物,渴望能量。
他饿了。
尝试着控制自己,试图做点什么。
比如移动。
这是很简单的事,他天生就会这么做,但他并不能移动的很快,其实他并没有很明显的速度的感官概念,只是在控制着复数的自己们在那里缓慢的蠕动。
环境中是有着奇怪的阻力以及动力的,这让他能很省心的随波逐流——他本来也没有什么目的,更不知去哪能找到食物。
然后他就遇到了其他的细胞。
“食物?”
他们很复杂,有着细碎的组织结构。每一个都有着一层保护性的薄膜外层,在这中心还有着一团精密非常的结构,或许可以称之为核心?
“细胞核?”
他觉得自己起的名字很恰当。
这些细胞在他看来非常的巨大,很轻易的控制着自己的一具身体穿了进去,即便他们每一个都有着膜的保护,但哪怕是膜,也还是会有缝隙的
明明就在眼前,或者说就在这个巨型细胞的体内,他却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就好像没有灵魂一样。
不知不觉就又冒出来了很多难以理解的词汇。
“灵魂”
——那又是什么呢。
这种复杂的细胞浑身都充溢着对他来说十分强烈的诱惑,本能也在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那么就把他吃掉吧。
在膜和核心之间有着巨大的空隙,里面填充着大量的流质,这都是非常好的食物。他在这里进食、成长,然后本能又让他分裂。
他得到了更多的身体,以及更多的思考能力。
他一直有在仔细的观察“核”的运行。
很复杂……
他发现理解不了。
果然还是吃掉算了。
很快他就发现,吸收这种物质可以增长他的知识,完善他的思维,让他的思想得以变得更加的丰富起来。
更奇妙的是,在他吃掉这些细胞之后,反倒是可以完整的记忆它们的结构并将其复制展现出来,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在原地留下来了一个有着同样复杂结构的自己,他们彼此之间构造不同,互相之间也没有什么结构连在一起,但他却能清楚的分清,这都是自己,或者是自己的一部分,就像一个人的左右手一样。
那么什么是人呢?手又是什么呢?
他渴望着知识,渴望着更多的思考。
这种迫切的心思,大约只有狂信的宗教徒,盼望基督再临的那一种热望,可以略比得上。当然,他完全理解不了宗教的意义。
直到……
直到完整复制了某一片特殊的区域后,他得到了记忆,升维一样的世界观在他面前打开,这反而给他带来了更深一层的疑惑。
“我…到底是什么。”
“我是人么?”
“不…不是。”
他能回忆起这具身体之前的恐惧,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的记忆被完整的保留了下来,他能记得自己拿刀割裂最先感染的腹部瘤时的痛苦,记得发热、缺水、虚弱、乏力乃至后来同化过程中的奇痒无比。
他记得自己的家人,自己的事业,他有自己的故事,有自己的朋友圈,他知道自己的喜好,知道自己所有账号的密码,他什么都知道。
他还知道,他死了。
奇怪的是他对自己的死并没有什么看法,相比之下新奇的感官体验更加让他着迷。
他能感应到自己的每一个细胞!
就像你能看到花花绿绿的世界、你能嗅到或香或臭的不同味道、你能分辨苦与甜、你能控制自己的手握住筷子,又或者你能忍住不在人前随地大小便。
这种奇怪的感官视角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他,体型的大变也在加剧这种违和感。
异化的过程几乎耗尽了这具身体所储存的脂肪,体脂率为负应有的表现就是死亡,可他还是好端端的坐在这里思考着人生。
皮肤下面就是肌肉层,没有脂肪的缘故导致整个人的色调都显得非常暗,那是危险的暗红色,肌肉的轮廓明显到令人感到恐惧。
他理应感到疼痛,然而并没有,导致这种负面机制出现的激素完全停止了分泌。
如果他想的话,他完全可以调控痛觉对自身的影响,这种精密的掌控身体的感觉,反而让他越发的感到恐慌。
通过进食,这具身体得到了快速恢复,在适当的位置重新填满了脂肪,像眉毛、头发这些体表毛发,也在他的控制下很快长了出来。
等冲洗过后,却发现再换不上之前的旧衣服,镜中的人也完全不再是自己本来的模样。
首先就是令人窒息的几近两米的身高。
五官也有着细微的变形,他的眼眶更加深陷、眉骨更高、鼻梁更挺、鼻翼更窄、下颌更突出,整张脸更加棱角分明。漆黑的寸发根根挺立,令他看上去陌生而又冷酷。
四肢明显拉长,却又不显得细弱。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不夸张却又不会让人怀疑其中饱含的巨大爆发力。
他得到了这具身体的全部记忆,就连婴儿时期发生的事也变得清晰起来,正常人所应该具有的能力,他都能很好的做到。
但是冷静下来的他却对自己的存在持了否定的态度。
他是错误的、是不正确的。
是不正当、不应该的。
他不是他,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困惑的同时又开始为自己杀了自己的可怕事实而感到巨大的痛苦。
他能产生复杂的情感,却又清楚的明白这都是身体机能的简单表达。以至于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痛苦都是基于生理之上的自然反应。
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却又打心里的对这个名字感到不认同。
种种矛盾、复杂、难以言表的情绪在心中泛滥。
一切又突然冷却,就像激烈的战争片按下了暂停键。他本来就是这具身体的最高主宰。不想再痛苦的方法就是停下体内的特殊化学反应。
这很简单。
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