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寂强撑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任婢女梳妆,干瘦且没有丝毫光泽的手抚上自己右边的脸颊,眼泪终于还是滚落了下来。
她明明才二十三岁,可镜子里的脸却伤痕累累,老的像早已过了半百,右边脸颊上的伤口更是狰狞恐怖,哪怕用了上好的面脂,也遮盖不住半分。
“太妃,您今儿身子不适,要不奴婢还是去回了吧?这年节也不是非去不可的,想必皇后娘娘那边会体谅您的!”
苏寂透过铜镜,看了眼身后的随侍姑姑红荇,轻轻摇头,“这是新帝登基的第一个年节,他们既然来传了话,那便是一定要去的。本宫身子无恙,你快些帮本宫梳妆吧。”
红荇侧着身子擦了擦眼里的泪水,外人都道帝家仁厚,先帝不仅将罪人之女收入了后宫,新帝还在先帝薨后给了那罪女太妃之位,以让其安养天年。可这其中的苦楚却只有亲身经历了的人才能体会得到,如今太妃容貌尽失,帝家却还让她去参加年礼,这不明摆着就是要給太妃难堪吗!
苏寂一眼便知红荇心中所想,勉强笑了笑。自己到如今这般下场,早就不在乎那些嘲笑了。
她十七岁时临危受命作为礼物被献给了皇上,二十岁时母家就被扣上了谋反的帽子,全族上下八百多人,除她以外无一人幸免。她也曾仗着帝王宠爱以死相逼企图能救父亲一命,但最终却落了个容貌尽毁,恩宠不再的下场。
在霜华宫反省的这三年,她想通了很多事,也有意无意间听说了不少母家出事的缘由。只是自己如今犹如笼中之鸟,再怎么扑棱,也没办法飞出宫墙,为父母烧上一叠纸钱......
“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该去正殿候着了!”苏寂慢慢站起身来,就着婢女的手,理了理披风上的丝带。这件披风还是四年前先帝赏的,那时候她还是宫里最受宠的苏妃,无数件披风被抬到她宫里任她挑选,她一眼看到的就是这件红色苏绣的,因为有人说过,红色张扬娇媚,很衬她。
只是如今她已不是那百媚千娇的俏佳人了,就连这披风也同她一般失了色彩,变成了低调又显脏的暗红。
“那些太监宫女们一个个的都势力,这么大的雪也没人帮咱们扫扫!”婢女梅儿见门外没有扫开的小路,气的连连剁了几下脚,剁完之后又认命地回屋拿了个笤帚仔细在前面扫了起来。
雪下得厚,梅儿又力气小,扫了许久,也不过只是扫开了十来米的小道。眼看时间不多了,苏寂也不敢再耽搁,直接踏着雪就向前走去。
算来她到北方也有十年了,却还是没能习惯这天寒地冻的日子。
出了冷冷清清的霜华宫,人也算是多了起来。苏寂任由红荇帮她拍打着腿上的雪,自己则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三年里,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稍稍做点出力的事,胸口就疼的厉害。好不容易那口气顺了些,她才扶着红荇站直了几分。
“太妃娘娘,皇上那边体恤您体弱,特意派奴才来接您。霜华宫积雪未除,您怎么自个儿先出来了?”
苏寂刚站稳,皇后身边的大太监丘立就迎了上来。他鼻尖冻得通红,之前站过的地方也布满了脚印,显然是等了许久。
“丘公公若是真心来接太妃,那就该派个人去霜华宫给娘娘扫出条道来。别站在这里说面子话,凭白让人听着恶心!”
梅儿将手里的扫帚重重扔在了地上,说话间还狠狠瞪了丘立一眼。。
“梅儿!”苏寂冷声呵斥,见丘立脸色阴沉,她又对身边的红荇使了个眼色。
红荇知道主子是担心丘立报复伤了梅儿,当下便从袖袋中掏了一个银镯子出来,偷偷塞到了丘立手里,“丘公公您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跟梅儿那样的小丫头置气。皇上既然派您来接太妃,那也是给足了太妃面子,太妃会记着公公恩情的!”
丘立默默颠了颠手上的镯子,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一看就是低等货。罢了,反正日后霜华宫也没太妃了,一个小丫头,收拾她有的是时间。
“梅儿姑娘的伶牙俐齿可是连先帝都称赞过的,我又怎配生她的气!太妃娘娘,时辰不早了,咱还是赶紧走吧,别耽误了时辰,皇上要是发火,那可就不好说了!”
丘立说着向身后的太监们摆了摆手,辇轿瞬间就被抬到了苏寂脚边。苏寂心中总是觉得不太安生,但又不知道是何缘由。
罢了,是福是祸总是要经历了才能知晓,她也不再多想,在红荇的搀扶下上了辇轿。目光落在红荇身后的梅儿身上,她还是开了口。
“梅儿,本宫之前答应帮静太妃绣的香囊已经绣好了还没送去,你不必跟着本宫了,去将香囊送了,等本宫回来,你再来伺候。”
自苏家败落,帝家家宴就不曾有过她的一席之地,今日突然传召本就奇怪,偏偏来接她的又是皇后身边的人。苏婠婠担心,她今日怕是会凶多吉少。她若出事,红荇肯定是逃脱不了的,只是梅儿才十来岁,若是也跟着遭难,她怕是连死都不会瞑目。
静太妃跟她要好,若她真没了,梅儿在静太妃宫里伺候,她也能放心一二。
安排妥了梅儿,苏寂心里也松快了几分。卸了力歪在辇轿上,身子随太监走动轻轻摇晃。她跟红荇都知道这不是去大殿的路,但她们除了向前,没有其他路可选......
“你来了啊,坐吧!”
长寿宫中,一位女子见苏寂进来,没有抬头,就只是指了指她对面的软塌。
“太后娘娘身份高贵,嫔妾怎敢与您平起平坐!”苏寂跪在地上,上好的织花长绒地毯下好像放了许多有棱角的石子,咯的她双腿生疼。
苏寂这一生恨过不少人,但最恨的却是眼前这位雍容华贵的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