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饱受惊吓的林贞贞显然更难入睡,洗漱完了,她可怜兮兮地问韶南:“夜里可不可以一直亮着灯?”
“可以啊,你放心睡就是,我守一会儿。”
林贞贞苦着脸:“睡不着,一闭上眼那恶鬼老在我跟前晃。”
韶南没有同她说那鬼多半是人扮的,免得她愈发精神,拿过琴来,横放在膝头:“没事,我弹琴给你听。”
林贞贞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可韶南这次弹的曲子十分舒缓轻柔,出乎她预料之好听。
以乐曲的节奏而言,同样是慢,轻而慢和重而慢表达的情绪其实有很大的差异,重而慢通常表示肃穆庄严,轻而慢则是舒缓而闲适。
这一首不知名的曲子,由韶南弹来,特别有安神之效,听不一会儿,林贞贞便觉着心跳、血流全都随了琴弦上那轻拢慢挑的节拍,好像置身于阳春三月的小溪旁,只闻水声潺潺,远处有青鸟啾鸣,浑身充斥着一股懒洋洋地劲儿,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忽又化身为一株古树,暖风吹过,任凭燕子飞来,在她身上衔泥做窝……
不过片刻工夫,林贞贞睡着了。
韶南悄悄起身,开了门。
夜阑人静,本该守夜的阿德不知是不是也不小心睡了过去,不曾出声问询。
她没有走远,就在林贞贞适才晾衣服的李子树旁放了块干净的青石板坐下来。
打开的房门透出橘黄色的灯光,斜斜披在她的肩膀和后背上。
韶南调整了一下坐姿,右手中指与无名指如流水般轻拂过琴弦。
这就是之前闹鬼的地方,韶南不慌亦不惧,一举一动像极了居住在山野的隐士,兴之所致,哪怕月色不是那么明亮惑人,也要席地而坐,弹奏一曲。
这夜风有些凉,韶南浑然不觉,衣衫瑟瑟,随风向后扬起。
她知道自己在琴上的造诣比起老师来还稚嫩得很,唯恐这第一战因轻敌失利,落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一出手便是倾尽全力。
韶南正在弹的这一曲名气颇大,叫作《风雷引》。
名气大就意味着流传度高,但凡懂琴的文人雅客或多或少都有涉猎,可若叫周浩初当面来听,必定会疑惑,觉着旋律很耳熟,感觉却是彻底变了。
相传伏羲造琴,舜帝定琴为五弦,文王增一弦,武王又增一弦。历朝历代的古琴名家谱曲数千首,追求的境界无不是“平和清正”四字。
韶南的老师曾评价说,这《风雷引》讲的是一场声势浩大的雷雨,不奇纵无以成曲,不突兀无以达意,这世间琴道高手成千上万,真正能得这一曲奥秘的,寥寥无几。
《论语》中说,孔子迅雷风烈必变。
看,连圣人尚且如此。
当神秘的天外之雷挟狂风大水而至,有如天谴,谁能不畏惧?
她听到不远处有似人似兽的怪声接连响起,树梢的枝叶在剧烈地晃动,眼角余光瞥见好似有白色的影子飞掠过去,却是连头都未抬。
琴声铮然,周家后院这一小方天地在他人眼中起了巨变。
万物消失无踪,处身之地一片荒芜,叫人窒息,突然间密云压顶,闪电如细长的金蛇一般张牙舞爪,撕裂漆黑的天幕。
一道暴烈的惊雷疾劈而至!
斜刺里有人“哎呀”一声惨呼,由半空跌落到了地上。
“鬼”终于现身了。
韶南知道自己生平第一战已然取得了胜利,按说应该激动欢喜,可她刚才弹琴太过专注,哪怕抬起头来循声望去,目光中也只剩淡漠。
这一摔并没有叫那只“鬼”变得清醒,而是呈大字形瘫在地上,四肢抽搐了几下,这完全是在自觉地模仿被雷劈中了的样子,连救命都没喊出来,张了张嘴,头往旁边一歪,就此昏了过去。
第17章 座师
不小心打了个盹儿的阿德猛然惊醒。
迷迷糊糊好像听见打雷的声音,他探头往外看看,就见月亮高悬,风吹院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哪里有变天的迹象?
果然是做了个梦。
两位姑娘屋里的灯也熄了,安静无声,应该是都睡着了。
林姑娘非说见鬼,闹的还怪吓人的。
她也是,白天不能洗吗?非得夜里晾衣裳。
这么想着,阿德不经意间往院子中央扫了一眼,直吓得寒毛倒竖,脏话脱口而出。
我的娘啊,怎么地上还躺了个人?穿了一身白,一动不动,就像死了一样。
阿德顿时困意全消,跳起来,赶紧叫醒胡俊之。
胡俊之比他有经验多了,一看那人打扮,就猜是先前林贞贞看到的鬼,先找绳子将人五花大绑了,才想法子把他弄醒。
且说韶南一夜好眠,睁眼天已经亮了。
林贞贞穿戴整齐,正眼巴巴盼她醒来,好第一时间告诉她昨夜胡俊之和阿德立功,抓住了扮鬼的人。
韶南眨眨眼,回过神来:“可交待了么,那人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扮鬼,目的何在?”
人是燕如海今天早上起床后和周浩初一起审的。
“说是外地的刚刚来京,在东城集市上靠玩杂耍糊口,有人掏银子雇他扮鬼吓人,二两银子一晚,咱这不是第一家了,前头那家挺成功的,家中女眷吓了个半死,还请了崇福观的道长前去做法,不料在咱们这里失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