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音虽然身为魔族二皇子,只因其母出身不高贵,连带着他也颇不得魔君玄月的重视。况且前有嫡长子玄玑,后有宓贵妃之子玄冰,他不过是一个出身低贱的魔族侍女的孩子。
当年魔君在金雀池与幽篁一战中身负重伤,率众退回玄孜阴山后一直郁郁寡欢借酒浇愁,待人待事颇不耐烦。而当时,魔君的正妃,即皇长子的生母因病过世,最得魔君盛宠的便是那个宓贵妃。
宓贵妃出身贵族,又常年得魔君盛宠,难免脾性娇纵不懂体谅魔君彼时心境。自魔君出师失利归来,宓贵妃觉得魔君对她不如从前宠爱,便时常使小性子和甩脸色给魔君看,那段时间与魔君关系颇为紧张。
一日恰好魔君方从宓贵妃宫中怒气冲冲离去,便路上遇见了他的母妃。彼时那个低眉顺眼说话轻柔细语的小侍女在转角处撞上了盛怒中的魔君,立时吓得脸色煞白,忙不迭地下跪请罪。许是魔君刚受够了宓贵妃的盛气凌人,许是魔君为了与宓贵妃斗气,忽而见到一个楚楚可怜的侍女,不由得生了怜香惜玉之心,便携他母亲回殿,临幸了他母亲。
幼年时,他曾听母亲无数次提起过,接下来的那段时日,是她母亲生命中最快活的日子。
母亲日日侍奉着魔君,与魔君形影不离,就如一对戏水鸳鸯般。魔君写字,母亲便研墨润笔,为自己心爱的男人展开纸卷;魔君饮酒,她便细心地温酒相候,在斟酒时试好温度方才递与魔君,同时吩咐其他宫人备好醒酒的茶汤;魔君若有心烦之事,她必定是温柔宽慰,或者不发一言,默默地倾听魔君絮絮说。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太短太短了,欢快的日子便如那过眼的云烟,说散便散了。一族君主临时施舍的恩爱,更是如无根的浮萍,一阵清风吹来,便不知道将飘往何处。常言道,以色侍人,色衰则爱弛。母亲容貌并不是非常出众,只不过是个略微娟秀文静的女子,加之性子柔和,周身便多了几分楚楚动人的姿态,族中貌美者甚多,母亲就连以色侍人也称不上,于是还未待色衰,便被魔君给冷落了。
魔君与母亲相处了一段时日,对如野陌边的小白花般楚楚的母亲便腻了,倦了,正值宓贵妃放软了身段,做低眉顺眼状,魔君便又心疼起年轻貌美的宓贵妃,两人重修旧好。
他的母亲便这般被弃了,即便她腹中已经怀了魔君的骨肉,依然不能让魔君回头。族中之人,多的是趋炎附势拜高踩低,见到他母亲失宠了,恨不得人人都踩上一脚,将自己胸中的不得意发泄在一个弱女子身上。
随后传来消息,宓贵妃亦怀了身孕,更是占尽魔君泼天的宠爱,魔君已经太久没有诞下皇子了,如今宠妃有孕,更是对宓贵妃千依百顺,愈显情深。
魔君愈是对宓贵妃情深,就愈显得他对那个被弃在冷宫中的弱女子薄情寡义。这一点,随着玄音慢慢长大后,就更加有体会。
当时母亲与宓贵妃同日胎动,母亲难产,拼死生下了他,魔君只是遣使带来一道旨意和一些物事;而却终日守在宓贵妃产房门前,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当听闻宓贵妃产下一名皇子时,魔君甚至喜极而泣,即刻下令全族大庆三天三夜,并册封了尚在襁褓中的那个婴儿。
而当天魔君遣使带来的那道旨意,竟是让他和母亲迁宫,迁至行宫居住。从此他自出生后,便从未见过父皇一面。
同一天诞下的两名皇子,待遇竟这般天壤地别。
及至长大,慢慢地他便读懂了母亲眼中的落寞、忧伤和思念。可是他们身在行宫,终年见不上父皇一面,母亲原本还心存侥幸,希翼有朝一日父皇会想起被遗忘在行宫的他们,会恍然大悟,就会驱车前来接他们母子回宫。
这一等便是漫长的十来年,母亲希翼的眸光越来越淡,终于湮灭在行宫那长年灰暗的天色里,变得神神叨叨的,忽尔莫名发笑,笑着笑着却又搂着他号陶大哭。
年幼的他,终于明白:父皇,是已经彻底将他们遗忘了,再也不会出现在行宫那狭长甬道的另一端。
不知为何,他恨,恨那个从未谋面却永远只存在母亲和行宫侍奴口中那个最最尊贵的男人;他恨,恨那个传说中美貌无双得尽宠爱的宓贵妃;他甚至恨,恨那个与他同日出生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父母之爱的孩子。
这些刻骨的恨,令他格外努力,他立志即便得不到父皇的青眼,也要出人头地。
于是他努力修习魔族的法力,努力去揣摩去迎合每个人的心意以换得他与母亲的生活稍稍好过点。小小年纪,他便善于察言观色,又加之他人长得颇为俊朗,体格高大,嘴甜如蜜,在行宫格外受那些侍女的喜爱。
那些侍女,远离皇宫,长年的孤单寂寞早已要把她们折磨得发疯;而发配行宫的男奴多是老弱病残,忽尔有个外形俊朗风度不凡的男子,早已芳心荡漾暗通款曲,哪还管得了那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他曾经为了顺利要到冬日取暖用的银炭,忍着恶心陪着那个长相丑陋的侍女云雨一番,将那个老女人伺候得欲仙欲死。
打小,他便懂得如何利用女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就如野草般,为了得到一点点阳光,便不得不长得更高更大。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回到巍峨辉煌的皇宫,会成为人人口中尊称的二皇子,会见到那个魔族中人人敬畏的君主,见到传说中美貌无双的宓贵妃,还有那个甫出生便得尽父母疼爱的孩子,魔族三皇子玄冰。
这一切发生在他十五岁的那个春日,母亲用自己的性命,最终为他博得了机会,改变了他此后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