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叶盈再次出声,这种冰冷的沉寂才算被打破:
“以安山妖鬼的身份活了那么久,是什么感觉?”
郑邪的回答简介而淡漠:
“非为人。”
简单的“非为人”三字,却是囊括了那二十余年间郑邪的所有感触。每当安山妖鬼占据身躯,数不清的怨念便会如浪潮般将他吞没,只能沉浸于那种残暴与邪恶之中,任由自己的身躯被一个妖鬼所支配。
不论是吞食人心,还是手戮同族……都足以把一个人生生逼疯。
但是郑邪挺过来了,或者说……适应了。
也正因为这种适应,郑邪与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远。每次生死厮杀间无意识便会流露的阴冷,以及对生命的漠视,都是当初安山妖鬼残留的影响。
“你当初……为什么没有选择杀我取心?那时候的你……应该还不知道我身怀祖血和真武灵目的事情吧?”
叶盈又一次提出了埋藏已久的疑问。
郑邪神色平静,速度不减:
“不想。”
叶盈紧跟着问道:
“为什么不想?”
似乎是有些不耐烦,郑邪的语气也是变得不那么平缓:
“不想就是不想,哪有什么理由?非要说的话,也只是欺骗自己的虚伪善举而已。”
叶盈凑到郑邪耳边,双目中有些琢磨不定的意味:
“这样会让你感觉自己更接近‘人’吗?”
郑邪浑身一震,却是没有回答。
这个时候的叶盈,却是露出了许些狡黠的笑:
“你该不会觉得我那么好骗吧?”
郑邪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什么?”
叶盈将手绕过郑邪的脖子,伸到他的面前,晃了晃手指,道:
“你一直以来就是个不喜欢欠人情的家伙,不是吗?在大罗山初遇的时候因为我的善意而放弃杀戮,又因借我灵目脱困而保我平安,这一次在尸王墓中相见又是左一句因果又一句因果……”
“你啊……分明就是个口是心非的大骗子!”
这个时候,张怀山幸灾乐祸的声音也是在郑邪脑海中浮现:
“哟,这女娃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郑邪强作冷静:
“郑道友此言何意?”
叶盈笑嘻嘻地揽住郑邪的脖子,将自己的脸在后者的侧脸上蹭了蹭,轻声道:
“明明是个很容易就被情绪支配的人,非得装出一副论因论果的讲究模样……你口中那些所谓的因果,其实只是你用来掩饰自己不想欠人情的借口而已吧?”
“像你这样油嘴滑舌还喜欢调戏女孩子的骗子,突然一反常态开始疏远距离,傻子才会以为你说的是真话。”
被身后的少女如小猫撒娇般的亲昵举动弄得心中一酥,郑邪此时也是有些含糊其辞:
“我……不是……我只是……”
叶盈乖巧地将脑袋贴在郑邪背后,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念叨着:
“你不想与我有什么纠葛,只是因为你不愿带着我蹚这浑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定然是你觉得无力对抗的东西……”
“但是……这纠葛在当初就已经缠下了啊……你又怎么甩得掉呢?”
听了这些话,郑邪满面都是无奈,好半天才说道:
“女孩子太聪明的话会不招人喜欢的……”
叶盈却是摇了摇头: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既然你不想我参与,我便不会轻易涉足,只不过……”
梆!
叶盈鼓起力气敲了一下郑邪的脑门,恶狠狠地说道:
“不许再像之前那样故意装模作样!”
郑邪倒吸了一口凉气,发觉自己不知为何似乎没了底气:
“我……”
叶盈示威一般挥了挥拳头,再次威胁道:
“你可明白?”
见郑邪还想狡辩,叶盈便瞪大了眼睛,如星海般斑斓的眸子此时却满是压迫感:
“嗯?”
郑邪偏过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低声道:
“我明白……”
见郑邪服软,叶盈便如得胜一般,将郑邪的脖子搂得更紧了些。
张怀山此时看戏看得正过瘾,也是调笑道:
“小伙子不行啊,看样子你这是被她给吃住了啊!”
郑邪懊恼道:
“别提了前辈……这妮子聪慧过人,灵目不断复苏,如今怕是连情绪都能窥探几分……”
张怀山摇头晃脑,一副过来人的模样:
“如此正好……谁知道以后你杀上太元族之时,身后会不会站着一个比肩叶祖的人物呢?”
郑邪叹息道:
“我倒是宁愿没有……”
然而,张怀山却是摆了摆手:
“得了吧,磨磨唧唧的,人家小姑娘都比你看得透彻,就你一个人在这里踌躇不前,丢不丢人?”
郑邪想要反驳,却是发现自己无言以对,只能再度摇头:
“这又是我的错了……”
看起来憨厚老实的张怀山此时倒是一副鬼精鬼精的模样:
“错不错我不知道……不过那个谪仙转世倒是很有诱惑力……”
郑邪眉头一皱,也是在意识中道:
“前辈……窥探晚辈的记忆似乎有些欠妥吧?”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郑邪很清楚地记得在张怀山苏醒之后,他丝毫没有提及关于宋清的事情,但是此时张怀山却好像知晓不少,不难联想到他应当是从郑邪的记忆中获取了什么信息。
张怀山打了个呵欠:
“你那些无趣的记忆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只是正好瞄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而已。”
郑邪心中凝重:
“不知前辈都瞄到了些什么?”
张怀山嘿嘿一笑:
“也不是很多,因为自你遇到我之前的记忆有很大一部分都被人为布置了手脚,我所能看到的仅仅只有一星半点。”
听到张怀山的话,郑邪也是稍稍松了口气。想来那所谓“人为的布置”应该也就是佰傅所设下的防备。
“话说回来,连谪仙转世都在这里出现,着实有些出乎人的意料。”
张怀山也是收起了嬉皮笑脸,转而露出了严肃的面容:
“但凡记载仙人的东西,都只是蛛丝马迹,而其中尤以东山杂记最为接近仙机……”
郑邪自然知晓张怀山的意思:
“前辈是说,那女子或真为谪仙转世?”
张怀山点点头:
“极有可能!当年玄月教的传说可是吸引了不少强悍的存在去一探究竟,但是要么一无所获,要么一言不发,其中诡异超乎想象……”
郑邪很快便抓住了一个关键点:
“既然谪仙转世如此恐怖,那么为何玄月教要将其雪藏之今日?莫非只是为了一个尸王墓?”
这一次,张怀山否定的很是果断:
“不可能!”
郑邪没有继续询问,只是静静等待着张怀山的叙述。
“这尸王墓的主人固然接近神话,但是不论怎样,这尸王墓中的造化也无法与谪仙相提并论……你也看到了,这里称得上大手笔的无非也就是一角大荒。大荒之秘与仙人之秘,孰优孰劣自然明了。”
经过张怀山的解释,郑邪也是有所猜测:
“看来是这一世要有大动静啊……”
张怀山意有所指:
“这是自然……尸王墓出世、谪仙、叶族祖血……还有,你这种怪物。”
对于张怀山的“怪物”之称,郑邪显得并不认同:
“比起那些妖孽,我还算不上怪物吧?”
张怀山诡秘一笑:
“谁知道呢……不以灵气为根基,业障缠身,身化妖鬼,九大气海……”
“这都算不上怪物的话,那什么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