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丽晗吓了一跳,眨眨眼:“为了教我规矩吧。”
她有些心虚,该不是自己这样肆意打听消息,被阿娘知道了,让姚女史来教训自己了吧。
姚女史却是眉眼不动,目光沉静:“不,殿下自幼在宫中长大,规矩习惯早已教养好了,便是有不懂的,有丁香木香几个提醒一下也不会有差错。”
“那,那是教我学问?”
这些教引女史都是女官,个个都是在书院学了书经的,还有不少学问甚至不让寻常的举子,来给小皇子小公主启蒙绰绰有余。
只是没想到姚女史依旧摇头:“殿下过几日就要去崇文馆进学,那里面的学士个个学识渊博,岂是臣能比得上的。”
她抬头直视着李丽晗:“皇后娘娘让臣来教殿下人心之术。”
人心之术!
李丽晗脸色微微发白,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若她还真是十二三岁的李丽晗,或许对这个词不过是迷惑不解,但她重活一世见过太多险恶污秽,再听见这个心头岂止是震撼。
她低声念了一遍:“人心之术。”
姚女史却是平静点头:“不错,这才是最最要紧的。”
李丽晗闭了闭眼,平复了一下心绪,再睁开眼时眼中那点惊讶和波动都不见了,深邃如井,开口道:“女史请说。”
这却让姚女史心里一跳,这些时日她跟在李丽晗身后,见多了她的一言一行,心知这位小殿下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单纯无知,更不是外边传言的懦弱无用,极其早慧,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多智近妖了,可她万想不到自己如此直白,李丽晗竟然还能平静对待。
她打起精神来与李丽晗细细说起来:“……今日宫宴之事,殿下可瞧出什么来了?”
李丽晗并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她等她说下去。
“贵妃的贪心,平乐公主的纵性,席上诸位的观望都是人心,连同圣人的怜惜愧疚也是人心,若是能够把握为己用,便能成为势,成就所想要的事。”
姚女史所说的都是大逆之言,可她偏是神情淡然,仿佛讨论的不过是寻常穿衣吃饭的家常,再一次让李丽晗心中震惊不已。
“为人者,皆有所求,庶民求财,富者求权,权贵者求进,而庶民惧灾,富贵惧难,权贵者惧乱,有求有惧,这便是人心,殿下若能细细揣摩看清楚人心所求,知道人所畏惧,便知道该如何掌握,是纵是收,都能自如应对。”
李丽晗重活一世,虽然也懂了些皮毛心机,但终究是绞尽脑汁想出来的,从没有听人这样直白说起,更是一针见血,一时瞪大眼仔仔细细听着,却又忍不住发问:“那圣人呢?也有所求有所惧吗?”
姚女史望着她,轻轻一笑:“自然是有所求,也有所惧之事。”
李丽晗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若能仔细揣摩出圣人所求为何,是不是就能知道如何占得先机步步为营了。
姚女史这时却又不说下去,只是接着道:“殿下须知成事有三策:权势相逼为下下策,利益诱之为权宜之策,只有谋算人心才是上策。”
如纸鸢和宁国公府之事,云贵妃明知有纰漏,却轻视李丽晗,只是以身份压着,想要大事化小,这是下策;又比如宁国公府送寿礼,她想要趁着皇后病重,以厚礼拉拢宁国公夫人,这是权宜之策,终究不过是打水漂,然而她不懂圣人之心,所以终究落了下风。
李丽晗一点就通,眼前大亮,可望向姚女史的目光也更加复杂:“那么女史所求为何?”
若非有所求,绝不会敢这样毫无保留地与李丽晗说出这些,就算是皇后有命,也不足以让她敢背着妄议君上的罪名,来与一个毫无势力的小公主说这个。
姚女史没想到李丽晗聪慧至此,不过是几句话,就已经点拨开了,这样来问她,她惊讶之余却更是高兴,这样看来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她从容拜倒:“臣想追随殿下左右,至死方休。”
李丽晗看着她,好一会才笑了起来:“宫中的确不是一个适合长久安身的地方。”
姚女史是想跟随李丽晗,将来公主下降,身边的人自然也是要追随左右去公主府,也就能离开太极宫了,不论之后是否能够依旧富贵荣华,却怎么也要比在险恶吃人的宫中艰难活着要好。
姚女史脸色微微发白,更是不敢起身,死死伏在地上:“求殿下成全。”
这位小殿下真得吓到她了,她开始怀疑,李丽晗是真的只有十二岁,还是妖孽附体,如何连这些都知道。
李丽晗却没有急着叫她起来,只是随手拨弄着小小手腕上的累丝金镶玉镯:“女史就不曾想过,若是我不能安安稳稳地下降出宫呢?”
一个年岁尚小的公主说起自己下降的事来如同寻常,没有半分害羞和不安,这实在是怪异,可是在姚女史这里已经见怪不怪了,方才那一段对话实在不像是与一个小女娃儿所说的,反倒像是一个久经世事心有城府的宫中贵人。
她也不敢遮掩,再一拜:“臣既然是殿下的教引女史,自当尽心竭力护着殿下,主辱臣死,绝无苟且之理。”
选择了来与李丽晗说这些的时候,她就已经没了退路了,只有死心塌地跟着她。
李丽晗所要的也就是这一句话,她笑了笑:“好,女史有真心,我自然愿意成全女史,若是能够一切顺利,必然会让女史得偿所愿的。”
姚女史这才冷汗津津起身来,退到一旁才猛然发觉,李丽晗如今所用的岂不就是人心之术,她把握住了自己所求,也知道自己所惧,不过是几句话就已经将自己牢牢掌控住了,而自己竟然全然不知!
她不由地再一次骇然望向那榻席上的小公主,看见的却是甜甜的像花骨朵一样娇艳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