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1
    因为今晚村子里放电影,按照惯例,生产队提前一会散了工。
    当队里的人们纷纷开始往家走,韩桂芬本想看看最好能跟张大奎一搭里走——路上两人也好说说话。
    但见那不靠谱张进步叫住了大奎,似乎两人有事要说,桂芬也就只好先跟队里的几个女伴头前走了。
    只是走着走着,桂芬不愿意就这么回家去——她还是希望能跟大奎一块走。
    毕竟这几乎是她现在这多半年以来,能够跟心爱之人接近和说话的唯一方式了!
    于是,当走到盛开着石竹花的一块荒坡处,她托词说要採些花回去,便留在了原地,一边採花一边等待着大奎走来。
    对她的举动,女伴们倒也没谁觉得奇怪。
    大伙差不多都知道,她一向就是对这石竹花情有独钟。每年自打石竹花开,她见天从地里干活回家,总会采点花儿带回去,几乎少有空手的时候。
    的确,说来似乎也是缘分,桂芬自从小时刚刚能扯着大人的衣襟到岭上玩耍,她对这朴实的石竹花就是格外喜爱。
    每年一当花开的季节,她的床头的窗台上,就必定会多出一个几乎天天插满新鲜的石竹花的玻璃瓶。
    而这与她特别投缘的花儿,也就伴陪着她做了无数少女的梦······
    话说桂芬一边采着花,一边等待着大奎。
    她见不靠谱张进步都离开好一会了,大奎却还独自坐在地头上没动窝,她就猜想一准是不靠谱跟大奎说了啥让人糟心的事了。
    要不然,大奎不会坐在那里发半天呆——大奎这些年当爹又当娘的日子,知根知底、善解人意地她心里明白,大奎着实是过得不易啊······
    她也清楚,大奎无论有什么心事,作为她来说,这些年来,她替他忧,为他愁,可到头来,恐怕总不免是爱莫能助,实在帮不了大奎多少。不过,她总还是忍不住就想关心一下。
    因此,当跟大奎见面后,她便不由得问起不靠谱说啥了。但见大奎言语轻淡,似乎无意对她多谈,她也深知大奎那少言寡语的个性,也就不再多问下去······
    两人下了岭坡,还没走到村前的小河那里,桂芬便先放慢了脚,让大奎先走一步,头前过了河进村。
    自从去年里,她的父亲跳猴子,不知从哪里听来了别人的闲言碎语,不光对她跳了一顿脚,还声言她再要跟大奎接近,就打断她的腿。
    从那之后,她和大奎两人便不得不格外在意自己的举动言行,以避人耳目,不想再惹出啥是非来······
    这,也让他们时不时就会不由得想:男大女大是非多。人呐,为什么偏偏都要长大呢?小的时候多好,自由自在,轻松快乐······
    2
    桂芬家有兄弟姐妹五个,桂芬排行在四,上有两个姐姐一个哥,身下是一个弟弟。
    她比大奎小一岁,两人年龄相仿,又是邻居,自小免不了时常就会一块嬉耍。
    耳鬓磨擦,两小无猜。
    渐渐大了之后,两人割草拾柴也断不了老在一块。
    日久天长,他们相知甚深。
    当值青春年华,情窦开放,他们互生情愫也就是自然而然地事了。
    心有灵犀的他们,无需言语的直白挑明,他们也都明白彼此的心意。
    事实上,真正基础深厚的情爱,都是心照不宣的;言语的配合实在也排不上用场——在它的面前,再生动的语言都会显得那么多余,那么苍白无力······
    桂芬别看是个女孩,可自小的表现,有时倒有点男孩子样。
    就说小时洗澡的事。
    一到夏天,村前的小河便是孩子们眼里的天堂。不光男孩子喜欢见天就去泡在河水里,女孩们也愿去。
    河边有一个地方,临水是一块高出水面的平面光滑的大石台,孩子们可以一排溜站在石台上,依次像下饺子似地往水里跳着玩。
    旁边又有一棵弯脖子的大柳树,柳荫如盖,正好遮在石台上。
    所以,大家都喜欢到那地方洗澡去。
    有时候,男孩子们正在那儿嬉闹着洗澡,桂芬和她的小伙伴们也馋着想过去,便想让男孩子们通融一下,把石台让给她们用一会。
    只是男孩子们调皮者不乏其人,大家出于故意吊桂芬她们的胃口,便在交头接耳一嘀咕之下,偏偏就是“给脸不要脸”,并且玩得越发欢实。
    一见这情况,桂芬她们倒也不是就此干瞪眼没了辙。
    这不,有时,众人一经桂芬的撺掇,且在她一马当先带头下,二话不说,奔着那石台就跑过去,稀里噗通一阵响,她们穿着衣服就跳进了水中。
    哈哈,如此一来,再看水里的男孩子们,顿时可就有点像一堆屎壳郎被打了一石头的样子,纷纷慌忙四下逃散······
    3
    有人说:人是一个秘密。有时细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几乎每个人,或多或少,似乎都会有那么点儿让外人纳闷、甚至是琢磨不透的地方。
    就拿桂芬来说;别看她自小在别的男孩面前,时常便会显露出那么点“小霸道”。但说来有点邪门的是,一当跟大奎在一起,她几乎就完全是一副乖妹妹的来派。
    大奎呢?又从来是众人眼里的一个不多言语、人也憨实勤恳的好孩子,好脾气那是没的说。
    因而,这样的两个人凑一块,自小也就难见他们闹过唧唧红过脸,老是如亲兄妹般一块玩耍,一块拾柴捞草······
    当然,万物少有一承不变,几乎凡事也总有个例外的时候。
    说起来,像大奎这么人们都夸脾气好的孩子,竟然也有惹得桂芬哭了一鼻子的时候。
    什么情况?
    那是大奎十二岁、桂芬十一岁那年的秋天。
    一天,大奎与桂芬相约一块去岭上刨草,想晒干后磨成糠喂猪。
    并且早在家里时,他俩就打定主意要去“搭野伙”——到野地里烧地瓜吃。
    到了岭上,刨了一阵草之后,大奎便开始利用一处地堰,先加工了一个简易的、用来烧地瓜的火道。
    之后,由桂芬负责望风,大奎去偷着扒来了几个地瓜。
    接下来,桂芬负责拾柴,大奎自告奋勇当伙夫,点火烧起了地瓜来。
    可是,烧了多半天,那地瓜竟还是半生不熟的。
    为了尽快把地瓜烧熟,大奎只得不时地蹶起屁股、可劲地去吹火。
    要不然,桂芬拾来的那点乱七八糟的柴禾,仿佛是有意跟大奎作对似的,总就是光冒烟不起火。
    如此一来,没等地瓜烧熟,大奎已是热得满头大汗。
    并且,就在这过程当中,大奎还时不时就用手擦汗,而手上又满是灰,所以,没多大功夫,大路的脸上已是“花老虎”一般。
    对此,大奎自己当然一时自不觉,但桂芬一看到却是忍不住就咯咯发笑起来,说他都成花老虎了。
    大奎闻听,急忙就抬手又要擦脸。
    桂芬一见,热心地赶紧制止了他。并走到近跟要替他擦汗。
    大奎倒也没有推辞,只是把脸朝桂芬一伸,等桂芬给擦。
    桂芬仰着脸,细心地给大奎擦着汗,两人的脸离得很近。
    自小长到如今这么大,在大奎的印象中,他和桂芬似乎还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接近过,这让他不由得就对桂芬注视了起来。
    看着看着,也说不清到底是一种什么意念的驱使,反正大奎的内心里,怦然间竟就生发出了一种冲动,让他不由自主地便把嘴一伸,冲着桂芬的右腮就亲了那么一下子!
    就是这一下,顿时可就让桂芬直愣了眼。随之是惊恐似地后退一步,用手捂住右腮。
    接着,桂芬竟就猛地蹲下来,先是肩头微微颤动,而后发出了嘤嘤的哭声!
    见此状况,大奎似乎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一时吓得有些发懵;
    他也搞不清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竟然时气生心,莫名其妙地就去亲了桂芬那么一嘴。
    而且他去亲的那一嘴,当真要说起来,他实在也没觉出有什么特别味道,只是有些毛茸茸、软乎乎的温热之感罢了,就跟将嘴巴亲在自己的胳膊上,也没啥两样,可哪知桂芬居然就哭了!
    天地良心!自己这可绝不是存心欺负桂芬,他压根从来就没想过。这、这······
    面对桂芬的哭泣,大奎一时慌了神,满心里想说什么,可又不知说什么好。
    情急之下,满头大汗的大奎竟扑通一下跪在了桂芬跟前,一句话也没有,咕咚咕咚就给桂芬磕了两个响头!
    “噗嗤”一下,桂芬突然禁不住笑了。
    一见桂芬破涕为笑,大奎这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件事情的发生,在他们之间,除了“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童稚时光之外,大概算得是两人从懵懂少年走到情投意合的今天为止,唯一地一次最亲密接触。
    而大奎这曾经的“失态”,也成为了他俩一直以来最“心有灵犀”的一个“笑点”——每当两人相处时,本来不言不语的两个人,只要桂芬似乎是无缘无故地突然暗暗失笑了,大奎不用问也会知道,这一准是桂芬又想起了他那曾经的“荒唐与可笑”······
    4
    原本,对于情投意合的青年男女来说,青春的爱情是他们最为激荡心灵的绝美拥有。
    然而,事情到了大奎跟桂芬这里,爱情却变成了无奈的酷刑,痛苦的煎熬!
    对大奎来说,他也曾不止一次地憧憬过两人要是走到一起后的那份幸福与美好。
    可是,摆在大奎眼前的现实是残酷的,他真的不敢去指望自己和桂芬的将来会怎样。
    为此,他不禁深感痛苦。
    但除了把痛苦默默地埋藏心底,他又能如何呢?
    当然,桂芬给予他的那份脉脉深情,毕竟使他感受到了一种绝伦的美妙,也让他在苦难的生活中,还能品味到爱情的那份丝丝甜蜜。
    简直可以说:桂芬所给予他的爱,实在不啻是透过云层的缝隙,照射在他生活天空的一束灿烂的霞光!
    为此,大奎内心充满着感激。
    既然相爱而又没有可能相守,无奈之下的大奎,他那善良的心中,除了难免痛苦之外,也就只剩了唯一的一个愿望:就是祈望着桂芬将来能够得到幸福,寻上一个好人家······
    而桂芬这边,她对于大奎的感情无疑也是发自肺腑的;
    她也明明知道,自己要真是跟上了大奎,将来的生活恐怕注定是不会轻松的,但她不在乎这个——只要能跟心爱的人相伴终老,她情愿去甘苦共尝!
    只是,生活的现实也清楚明了地告诉她:她的这一愿望恐怕只能是空中楼阁,她跟大奎的情爱花朵,注定不会有结果!
    漫不说自从去年父亲对她跳脚发火后,往常差不多就像是大奎家的半口人的她,如今随意去大奎家都成了问题!
    即使现在自己就是想接近大奎说说话,也只能是瞅着上工下工的路上!
    更为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家景情况明摆在那里——爹娘年衰,家里也穷,到今还都没能力给弟弟盖起几间新房以备娶亲使用。
    就看弟弟,如今也是二十大几了的人了,可亲事连个影子都没有,媳妇还不知在哪块云彩影里飘荡着。
    按照这样的情况,看看周围的现实例子,她心里也相当清楚:自己要想随心所欲地去嫁人,那根本就是难有可能。
    即使自己不走给弟弟去转亲或是换亲的路,至少老爹也得在她身上赚到一笔能够应付弟弟结婚娶亲的钱!
    面对着如此情势,她也不由得深感绝望与痛苦。
    但作为一个乡下姑娘,除了这些,她剩下的也就只有无奈与悲哀了。
    她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笼中的鸟,她将来的一切取决于提笼子的人!
    而对于自己心中有关大奎的那份情感,她绝望之中,又实在是恋恋不舍。
    如此万般无奈之下,她的个性,决定了她只好强迫自己放开心怀,对将来的事情干脆少去寻思,眼前还是尽可能地“享受”自己的青春爱情,得过且过。就像蛤蟆趴在热鏊上——唉,受用一时算一时吧······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