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阳正在高兴的唱着歌,做着自己想都不敢想的美梦。
不一会儿他就临近石拱桥的时候,他有些心慌的咽了咽口水,不太敢继续前行,他怕他遇到梦中那个白衣女子,
在他内心一番天人交战之后,他还是沿着溪水继续往上走,
到了溪水束腰的最为狭窄地带,助跑飞奔,一跃而过,这样才走向青牛背山上。
而此时,赵阳并不知道,自己的绕远路前行,刚好和金秀错过,
青衣少女拎着一壶桃花春烧飞奔过桥,这次在小镇买酒,少女经过压岁铺子的时候,
她下定绝心低着头快步走过,生怕被那些眼花缭乱的糕点给勾走了魂魄,因为她要开始积攒私房钱了。
赵阳回到小镇,先去了趟刘箴言家的宅子,他点燃油灯,提着灯盏,走了一遍屋内屋外,确定并无缺少大小物件家当之后,才放心的熄灯锁门,返回金城巷。
再一次经过那栋塌陷出一个窟窿的老宅子时,赵阳终于松了口气,但是他肩上的担子依旧还在,
虽然比起之前那趟离开金城巷,已经轻了太多,但是赵阳还是忍不住偷着乐呵,兜里有钱的感觉,真好!心里踏实不送,更是底气十足啊!
赵阳他这辈子还只见过碎银子,沉甸甸的银锭,还没瞧见过一眼,更别说跟神仙一样稀罕的金子了。
赵阳回到自己祖宅,打开屋门后,跑去确定是否真的拴好院门,回到屋子后,小心翼翼点燃油灯,昏暗黄晕的灯火,映照着冰冷的黄泥墙壁。
赵阳从墙脚根陶罐里掏出三只钱袋子,迎春钱,供养钱,压胜钱,分别装有二十五颗金精铜钱,二十六颗,二十八颗。
总计七十九颗铜钱。
关于这些来历不俗的铜钱,少女陈曹曾经粗略解释过它们是世俗钱财的延伸,
之所以价值连城,那是物以稀为贵,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外乡人进入小镇需要以铜钱作为信物。
至于这个不成文规矩的由来,年代久远,
陈曹又不是东胜神州人氏,自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三种铜钱,赵阳分别拿出一颗,放在桌上,迎春钱铸有“新年大吉”四字吉语,镂空透雕,祥云飞流,有一尊披甲神人在擂鼓。
压胜钱正面雕刻有五毒,蛇蝎、蜈蚣、壁虎和蟾蜍,背面除了铸有“天中辟邪”四个字,还有龟蛇缠剑的图案。
供养钱正面是“心诚则灵”四字,背面是“神仙在上”,并无精美图案,样式最为朴素。
赵阳拿起一枚迎春钱,反复观看,少年实在很难想象这么小小的一枚铜钱,就能够买下整座曾珠山,
赵阳知道金师傅嘴里所谓的这个小山包,他第一次进山找土,就到过曾珠山的山顶,
土性可分轻重、肥瘠在内诸多种类,更复杂的是需要辨认某种泥土,天生亲近水火金木中的哪一种,讲究门道很多,赵阳只学到“吃土”学问的七七八八。
在那座不起眼的曾珠山,土味最全,可惜就是地方太小,跟人缩在角落头差不多,伸头就碰头,伸腿也磕脚,俗话把这种地方称为“螺蛳壳”。
赵阳轻轻放下迎春钱,拿起压胜钱,只是很快就放下,少年脸色有些黯然。
五月初五,五毒并出。
少年却刚好是这一天生日。
隔壁吴当归甚至说过外边许多地方,把这一天生下来的孩子视为不祥,有把孩子直接溺死于河中的习俗。
赵阳摇摇头,拿起最后一颗供养钱,简简单单的正反八个字。
赵阳突然想起一件事,当初第一次见到陈菇凉和徐南山紫霞仙,
记得他们进入小镇大门的时候,每人都需要交给看门人一袋子铜钱,那么这些铜钱最后落入谁手中了?
是进了大骊朝皇帝陛下的私人口袋?
赵阳叹了口气,不去想自己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问题,开始在心里噼里啪啦打起了小算盘,
金师傅说曾珠山这座小山头,只需要一颗迎春钱,玄李山和莲灯峰这样的中等山头,大概是十到十五颗铜钱,枯泉山脉和香火山在内的大山头,则需要二十五到三十颗。
赵阳其实稍稍琢磨,就领会了金师傅的言下之意。
首先,大骊王朝对金师傅很尊重,所以白白送给他三座山,其次,金师傅既然要什么开山立派,显然三座山最好连在一起,扎堆毗邻,否则东一块西一座肯定不像话,
这恐怕也是朝廷聪明的地方,知道金师傅根本不可能挑出三座最值钱的山头,所以假装大度得很。
最后,他赵阳当然需要跟着金师傅选取山头,当然,赵阳觉得自己也不是不可以,选一两座规模不大的中小山头在别处,
比如曾珠山这样的,就很合适,无人理会的小山包,可是赵阳就特别在乎,
山头再小,那也是一整座啊,何况才一枚铜钱而已,赵阳觉得一定要把这座小山包收入囊中,落袋为安!
赵阳对金师傅言语提及的枯泉山脉、神秀山和香火山,这一拨最昂贵的山头,不是不感兴趣,
他争取在此之外,买下一座比它们差、却差得不多的大山头,预计最多耗费一袋金精铜钱,
然后买下一些类似曾珠山的小山头,争取花个十颗铜钱左右,其余全部都用来跟随金师傅下注,
他在哪里挑中三座大山之后,赵阳就在附近买,再买,使劲买!
至于那座拥有斩龙台的不知名大山,赵阳已经彻底死心,告诫自己绝对不可以去沾碰,
哪怕如今依旧无人知晓,眼前摆着这么个大好机会,赵阳也绝不去买。
如今小镇八方来,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对外封禁的什么骊珠小洞天,几百里山路,连赵阳自己都能走下来,
以后又能挡住谁的脚步,更何况是天上那些踩着长剑飞来飞去的神仙?
不过在掏钱买山之前,赵阳打算亲自再进山一趟。
一下子花出去这么多钱,结果事先不知道自己买了什么,哪怕明知道是一本万利的稳赚生意,赵阳仍会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这其实就是吃苦吃惯了。
赵阳如今有八颗并未丝毫褪色的蛇胆石,其余分别藏在自家和刘箴言家的蛇胆石,数量不少,
不知是不是从小溪里早早脱困“逃过一劫”的缘由,虽然颜色润度都有不同程度的减退,瞧着不如出水时候那么亮眼舒服,
但是或多或少还带着点“灵气”,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像赵阳第一眼看到金城巷的赵顾,或是桃花巷的李宝瓶,就觉得肯定是聪明伶俐的孩子。
赵阳收起三袋子金精铜钱,放回陶罐。
一想到又要跟金师傅请假入山,赵阳就有点头大。
金师傅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啊......赵阳怀疑自己是不是没啥长辈缘,尤其是没有什么师父缘。
赵阳去角落蹲在箩筐旁边,盯着里边的那块斩龙台,伸手抚摸黑色石块的细腻肌理,入手微凉,
他很好奇这么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怎么就跟陈菇凉那样踩在剑上的神仙有关系,
更想不出斩龙台到底能够把一柄剑磨到什么程度的锋利。
赵阳突然想起一事,掏出那五张槐叶,当时红棉袄小姑娘从老槐树那边捡了八张,赵阳送给她三张当酬劳。
赵阳仔细翻看槐叶,看似纤薄,实则颇为坚韧,只可惜失去了那种沿着叶脉灵动流走的幽绿莹光,赵阳猜测那大概就是所谓的祖宗福荫吧,只在一些节点,会有点点绿莹残留停滞。
赵阳把五张槐叶小心翼翼夹入撼山拳谱当中。
赵阳做完这一切后,出门在院子里开始走桩。
左右两边的邻居都已先后搬走。
赵阳很快沉浸于拳桩之中,浑然忘我。
一身拳意如溪水流淌。
陈曹姑娘说过,练拳一百万次,才是习武的起步而已。
赵阳哪里愿意偷懒。
他无意间想起那个木人身上的朱点墨字,那些传说中以便气流出入的一座座窍穴气府。
通体舒坦,滚滚发热,体内像是有一条火龙在快速游走,从头往下游去,
磕磕碰碰,并不顺畅,那些窍穴就像是破败不堪的粗糙关隘,关隘之间的道路,
更是绝对称不上阳关大道,有些宽大却崎岖不平,有些狭窄且陡峭,火龙经过的时候,晃晃悠悠,如行人走过铁索桥。
最后这条火龙在下丹田附近的几座气府来回穿梭,似乎在寻找最适合它盘踞的窝点,作为龙宫。
陈曹曾言武道炼体三境界,第一境泥胚境,
巅峰圆满之时,自身生出一股气,如泥菩萨高坐神龛,气沉于丹田,不动如山,
身体便有了一股新气象,开始反哺血肉筋骨,使得整个人仿佛枯木逢春,许多杂质和淤积,都会被一点点排出体外。
赵阳就走在这条路上。
没有名师指点,也不能算误打误撞。
靠的是勤能补拙,整整八年的上山下水,翻山越岭,以及虽然粗劣却得其法门的一种呼吸吐纳。
八年尚未破开武道第一境。
世俗王朝和天下江湖,除了陈曹的家乡,讲究一个穷学文富学武,好在武道一途,没有比拼境界攀升速度的陋习,
越是登堂入室之辈,越是造诣高深的宗师,越看每一步的重脚踏实地,
每一层武道台阶的夯实程度,不过像赵阳这么慢的,如何丢人现眼算不上,
毕竟世间无数豪横门第的年轻人,确实就被挡在第一个门槛之外,终其一生,也找不到那股气的存在,
但目前来看,赵阳肯定是跟武学天才无法挂钩了。
赵阳猛然“清醒”过来,轻轻呼出一口浊气。
他在院子里缓缓行走,逐渐放松身体四肢。
赵阳低头看到墙脚斜放着的那根槐枝,突然异想天开,想给自己削出一把木剑。
小时候爷爷走后,赵阳每次在神仙坟那边远远看着同龄人玩耍,
女孩子大都是放飞纸鸢,男孩子则是用他们父亲帮忙做出来的木剑竹剑,噼里啪啦过招,打得不亦乐乎,
赵阳那时候一直想要一把,只是后来一年到头疲于奔波劳碌,便断了念想。
赵阳蹲在槐枝前,觉得做一把木剑肯定没问题,两把的话就比较悬。
赵阳先把槐枝搬到屋门外,再去拿了那把进山开路的柴刀,准备动手给自己做一把木剑。
只是当赵阳提着柴刀坐在门槛上,又有些犹豫,
想了想又把刀放回去,觉得老槐树不能单纯视为一棵老树而已,毕竟孔先生和槐树之间还有过一场对话,于是眼前这一截槐枝,让赵阳感到有些别扭。
赵阳重新把槐枝放回墙脚根,发现自己实在没有睡意,便离开院子,锁好门后,一路走出金城巷。
他鬼使神差地来到石拱桥附近,想到以后总不能次次跳河过岸,一咬牙走上石桥,再次坐在中间石板上,双脚悬在溪面上,
赵阳有些紧张,低头望着幽幽水面,喃喃道:“不管你是神仙,还是妖怪,我们应该无冤无仇,如果你真的有话要跟我说,就别再托梦了啊,我现在就在这里,你跟我说就是了。”
一炷香,一刻钟,一个时辰。
除了有点冷,赵阳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赵阳双手撑在石板上,摇晃双脚,眺望远方,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很好奇,小溪的尽头会是在哪里。
赵阳怔怔出神。
只是刘箴言,赵顾,陈菇凉,孔先生,都走了,小镇就只有他赵阳一个人了!
赵阳从来没有这么富裕阔绰过,但是少年也从来没有这么孤单过。
草鞋少年背对着的石桥那边,一位衣衫雪白绚烂的高大身形,似仙人似鬼魅,亦是双手撑着石板,双脚悬空摇晃,仰头望天。
只是这一幕,别说是开始自说自话的赵阳,就连活了几辈子的杨老头和如今的小镇圣人金师傅也无法察觉。
那位衣衫雪白绚烂的高大身形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但是她只是静静地抬着头仰望星空,面容毫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