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月过去，赵长天的热度终于逐渐下降，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柴米油盐上，他终于不必到处去汇报，有了空闲的时间。
1月中旬，赵长天跨进繁昌制药厂的大门后，顿时吓一大跳，脑袋都有些眩晕。眼前的景象实在出乎他的预料，虽然已经脑补过制药厂落魄的样子，但现实比想象更恶劣。
繁昌制药厂在汉江市的南郊，方圆十里人烟非常稀少，厂区大概有四亩左右，院墙只有一人高，厂房是20世纪50年代建造的，两排相对的两层红砖房，两扇破烂的大门经过几十年的风雨冲刷，已是一派斑驳。院子内杂草丛生，放着三口大水缸，一辆旧拖拉机停在角落，墙角的旮旯里堆满了陈年的垃圾，挨着墙边堆放着层层的纸箱，破毡布下面全是积压的产品。
这哪里是一个制药厂，不如说是一个废品回收站，赵长天心里想道。
门卫室里正开着一桌麻将，四个男人打得不亦乐乎，另外两个人正在聚精会神的观战。看到朱果琼进来，观战的两人扫了一眼，连招呼都懒得打，转过头继续看牌。
朱果琼无奈的苦笑“厂子就这个情况，已经很久没发工资，大家都基本停工了，每天打打麻将消磨日子，李厂长也不怎么来，据说正在找关系要调走。”
“这段时间我核算了下，厂里固定资产大概100来万，总负债约为200万，都是之前乱买设备和生产线造成的，大部分都是银行贷款，还有一些是原料欠款。”赵随云道“长天，你觉得这个厂还有救吗？”
赵长天道“不好说，先去车间看看吧。”
药厂的车间弥漫着一股怪味。楼房上下左右被全部打通，分为几个区域，洁净区、培养基车间、种子车间、发酵车间、干燥车间和成品车间，另一排房子一楼为锅炉房、食堂、冷库和值班室，二楼为员工宿舍。
赵长天问道“朱姐，我看车间的设备还挺新的，估计买的时间不长，这两个发酵罐体积估计有5003容积吧？主要生产什么？”
朱果琼道“李厂长贷款几十万购买了一大批发酵设备，改造了车间，说是要生产苄青霉素，这个抗生素市场需求挺大，所以大家都支持，谁知后来生产出来的产品效价太低，纯度又不高，根本卖不出去，最后只能白白放在这里浪费。”
她手指着对面的冷库房“那里面有一堆成品，没人要，谁家养的猪啊牛啊生病了，就顺手拿几只打两针，也有点效果，但是给人用却万万不敢，怕闹出人命。我曾经跟厂长说要他再购进几台分离、纯化设备提高效价，但银行不给贷款，只能算了。”
转了一圈，赵长天心里有了底，基本的设备都能用，原始菌株也在，只要效价能提上来，这个厂就有盘活的可能。
在二楼朱果琼的宿舍里，七个男人正在焦急等候，当赵长天走进来，他们眼睛的神采立刻黯淡了。这就是朱果琼口中可以力挽狂澜的能人？太年轻，不可信！
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一个毛头小伙能干什么事？牛皮吹得再响也没用，还是散了吧。
赵长天已经体验过很多次这种轻视的眼光，他把门关上，坐下来“我先自我介绍下，我是赵长天。”
这种自信满满的态度是怎么回事？赵长天是谁，我们应该认识吗？男人们互相询问。
“赵长天……是你！”一个二十七八的高个子拍了下脑袋“就是那个上过报纸，去过华夏大会堂，还申请啥专利来着的那个人！”
众人终于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前段时间闹得轰轰烈烈的，还被市长点名表扬，不过他们都是平头老百姓，跟风看看热闹也就算了，谁会去记一个陌生人的具体细节？
“对，就是我。”赵长天从黑色的公文包里拿出在大会堂的合影递给他“上面第三排左手边倒数第二个人就是我，仔细看看。”
为了提高身价，赵长天把合影的照片洗了十几张，走哪都带着，没办法，他太年轻，只能用这种方式改变别人的看法。
“我简单介绍下自己的情况，我毕业于长洲市职业中专，专业是生物制药，除了两个发明专利外，还发表了六篇论文，其中两篇是英文论文，手上有两个项目，总资金额度为60万，并聘请了京都大学的白方宇教授和湘南大学的董兴书教授作为专业顾问。”赵长天环视着在场的众人“我年纪是小了点，但有深厚的专业功底，请大家相信，只要你们愿意支持我，和我同心协力，就一定能挽救繁昌制药厂，拥有光明的未来。”
所有的人包括朱果琼和赵随云的神情都像被雷劈了，中专生不少见，可是谁见过这么厉害的中专生？什么专利、论文、教授啥的听起来好高大上啊，可是全都比不上60万这个具体的数字来得吓人，60万啊！很多人一辈子连六千块都没见过。
赵随云茫然的想，她这个不成材的弟弟是什么时候悄悄转变，从人憎鬼厌成为现在上进厉害的四有好青年？她回家的次数太少了，不经意间错过了弟弟成长成熟的过程。
一个看起来非常沉稳的男人站起来道“我叫郝瑞文，今年三十二岁，是繁昌制药厂的生产科长，之前听朱工提这件事，我和大家都是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赵……赵同志这么年轻，不知道有什么具体的措施？”
“你们药厂失败的原因有两个，体制问题和产品问题。体制问题基本的解决方案朱姐都跟你们说过了，这里面有一个重点。现在国家号召工厂改革，实施厂长承包责任制，但厂长责任制风险只由厂长担，与其他人无关。而我提出的风险金抵押制，干部职工按照职位高低、责任大小、岗位不同交纳不同的风险抵押金，从而形成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共进共退，风险共担、利益共享。”
“针对干部过多的情况，我们将采取竞争上岗、择优聘任、指标到人等一系列改革措施，清除不干活的废人；同时将根据大家工作量和工作效果发放工资和奖金，干活多收入就高。至于产品问题，更容易解决。总之，我的目标就是让药厂活下来，让大家都有饭吃，可以安安心心生活，再不用成天担心日子过不下去。”
高个子问道“听起来很好，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大家7个月没发工资，已经没钱吃饭，哪里还有精力去开工？而且，产品不行，开工又什么用？”
高个子名叫张卫国，是药厂专门负责发酵的工人，他的话引起大家的共鸣。
“是啊，连吃饭都没钱，哪里还有多余的钱交纳风险抵押金？”
“交了钱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还是算了吧，混一天是一天，怎么着政府都得管我们，不能让我们饿死。”
……
朱果琼猛地站起来，大声道“各位，现在事情已经到了关键的地步，不改革就活不下去了，现在我们必须团结起来，要相信小赵，他有足够的能力救厂子出困境……”说这话的时候朱果琼停顿了一下，好吧，其实她也没多大信心，但必须要装出非常相信的样子，否则更没人信了，无论如何，这总是一条路。
“钱的问题不用担心，是不是只要我给你们发工资，你们就跟我干？”赵长天问道。
“当然！”张卫国道。
“好，那你们就共同在承包责任书上签名吧。签了名，厂里通过了，我就给你们找钱，放心，一定给你们发工资！如果我做不到，那今天的事就当我没提过，大家各回各家，各走各路！”
赵长天坚决自信的声音在房间上空回荡，七个男人犹豫了一下，纷纷在责任书上签了名。试试吧，万一能行呢？毕竟对方可是有着深厚背景的牛人啊。想想那60万，能发一辈子工资了。
整个过程，赵随云没有说一句话，她心中有一个小秘密。
“姐，今天你和我一起回去吗？”事情结束后赵长天问道。
“哦，不，不回去了，我要在厂里待着，和朱姐再商量商量，看什么时候把责任书交上去合适。”赵随云支支吾吾的找了个借口。
“是啊，这可是大事，责任书交上去后，估计厂里要开会讨论，指不定还要报到市里呢，随云可不能走。”朱果琼笑道，作为好姐妹，要随时随地义不容辞的为她打掩护。
赵长天若有所思的看了下姐姐。刚刚在那七个人中，他没有看到未来姐夫顾德重，算算时间，估计两个人已经开始好上了，但赵随云不说，他也不好强行追问。
顾德重这人，表面清高，实际非常狡猾，现在情况不明他不现身，一旦厂里情形好转，就会挑出来指手画脚，要依仗姐姐的关系接收胜利果实了。
赵家有女初长成，要棒打鸳鸯，这事难办啊！
“小赵……”朱果琼神秘兮兮的笑道“你有没有女朋友？”
“暂时没有。”
“我给你介绍一个吧，是小学老师，人漂亮又有文化，家是市里的，父母都是双职工，怎样？”
赵长天沉默了一会，道“朱姐，我从小有一个特别伟大的理想……”
“？”
“希望能成为一名光荣的交通警察，有天在路上抓到一名小学老师，然后罚她抄一百遍道路交通法，规定的时间内抄完，否则打手板心，以弥补我小时候被老师罚站罚抄课文打手板心留下的心灵创伤。”
朱果琼“……”
拒绝就拒绝，说得这么委婉干嘛？搞得我以后都不能去见警察叔叔了，难道每一个交警的背后都站着一个伟大的小学老师？
背后灵什么的，太可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