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广与嫡母私底下达成协议:他愿意放弃家族的支持,并承诺等二弟白宇考中后,尽己所能为其铺路;嫡母则允诺说服他的父亲,同意白广迎娶恩师家的小师妹。不过他虽然如愿以偿娶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却也失去了家族的支持。
成亲后,白广带着新婚妻子来到京城定居。都说京城居大不易,京城的物价比他出生小县城高多了。这翰林院学士的职位听着清贵,其实就是没钱的。所以,一开始小夫妻俩的生活很有点捉襟见肘。
白广进了翰林院之后,被指派去编前朝史书。这职位在翰林院里算是一等一的冷板凳。但对白广来说,却是甘之若饴吗,每天都是手不释卷。用小师妹的话说,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
大多翰林都是心怀入阁的理想,在翰林院里苦苦熬着资历。像白广这样没有家族支持,靠点干巴巴的俸禄是很难过得滋润的。但是夫妻俩有情饮水饱,对这样的生活甘之如饴。
也是合该白广有运气。那天皇帝午睡的时候梦见了太祖,醒来后只依稀还记得一些情景。于是,皇帝就宣召翰林院掌院学士去询问问这件事。谁想这位掌院学士年纪大记性不好,竟没能回答上来。
掌院学士又推荐了手下的学士来回答,谁知还是答不上来。皇帝立时就怒了,叱责这些翰林院学士都尸位素餐之辈。这时有人想到了手不释卷、笔不闲放的白广。
白广入宫后,果然不负众望。不但解救了一干同僚,也得到了皇帝的嘉奖。那天白广正好就穿着角上沾了团墨的官服。原来因为入不敷出,白广的官服都是由小师妹亲自浆洗的。
这段时间,小师妹刚生了儿子,正在过月子呢。因为月子里的女人沾不得凉水,白广就只好亲自动手洗衣服和洗尿布了。只是他的技艺生疏,闹了不少笑话。
听皇帝问他怎么穿了件脏官服来面圣时,白广就坦坦荡荡地把上面的理由说了。他还用闲聊家常的口气对皇帝说,他家买不起第二件官服,只好可着这一件穿。
夏天时自己很会出汗,官服得天天洗。他媳妇担心把官服洗破了,每次都不敢用力搓。到了秋冬天,官服洗了用一个晚上晾不干,她媳妇就一大早起来,用烫斗一点点地把衣服熨干。
现在他媳妇坐月子,没人伺候他。他只好自己来熨衣服。有时候赶不及了,不等衣服完全熨干,就穿上赶去翰林院点卯了。
皇帝听了大受感动,下令赐二套官服给白广。后来得知他们夫妻还在租房子住,又送了一幢小房子给他。大家都知道,这代表白广这个人在皇帝的心里挂上了号。
皇帝知道白广学问扎实,又喜欢听他用闲聊家常的语气跟自己说话,闲了烦了就招他进宫去说说话。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白广深得帝心。
白广花了七年时间潜心修史,完成了对原《齐史》的修正编撰。皇帝对这本新《齐史》很满意,对白广也大为褒奖。之后,白广正式踏入了大堰的官场。虽然他没有后台,也不结党不营私,但因为深受皇帝的器重,白广拥有了大堰最大的后台。
四十岁那年,白广成为大堰最年轻的阁老。这时,皇帝已经垂垂老矣,皇子们虎视眈眈,朝臣们各自押注。好几位皇子都想走白广的路子,但白阁老还是守着一贯不结党不营私的底线。那场恶斗让所有成年的皇子都卷入其中,最后死的死、残的残、流放的流放,只剩下年仅九岁的十一皇子。
新皇帝登基那天,白广一手拿着先帝遗旨,一手牵着十一皇子,走上了金銮殿。白广亲自扶十一皇子坐上皇位,并宣读了先帝遗址。这年五十一岁的白广,成为了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
年过五旬后,白阁老添了一个喜欢美人的毛病。其实在很多人看来这不能算病,男人建功立业追求的不就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吗?再说了,先帝五十多岁不也选秀了嘛,否则哪来十一皇子呀?
白阁老府里多了些莺莺燕燕,或清纯、或妩媚、或环肥、或燕瘦……,并还在持续增加着。平日只要白阁老朝哪位姑娘多看了几眼,这位姑娘就很可能会出现在阁老府。
小师妹为白广生了二子一女。现在儿女均已成人,鲜嫩的小师妹也变成了鸡皮疙瘩的老夫人。当第一位莺莺燕燕走进阁老府时,老夫人就搬进了阁老府新造的佛堂,过起了吃素念佛的日子。两个儿子和女儿都去劝过,但没劝动。
白阁老的二个儿子已成为朝廷栋梁。大家都在猜测,白阁老的大儿子什么时候会入阁。他的女婿也做了户部侍郎。至于门生故旧,那更是不知其数。
私底下,有人称白阁老为“白半朝”,意为白家的门人故旧已经占到了朝廷官员中的半数。但白阁老很反感这个说法。在他看来,自己还是那个不结党不营私的白广。
皇帝十八岁那年亲政,内阁也与那时还政给皇帝。皇帝亲政后,迎娶了白阁老的长孙女为后。
年尾时,垂垂老矣的白阁老从首辅的位置退了下来。他的大儿子成为新一任阁老,也是大堰最年轻的阁老。白阁老在79岁那年病逝,老夫人去世比他早一年。
白阁老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耳边仍能听到孝子贤孙的哭声,还有他的那些妾。其中哭得最凄厉的,是他七十二岁才取的那位珍姨娘。当时还有个不长眼的小子,写了什么“一树梨花压海棠”来“道贺”。那小子大概还在什么穷乡僻壤做官吧。
白阁老年逾古稀后,特别宠爱这位珍姨娘,连午睡时也要她在一旁守着。就连死了,他的心里还是放不下她。他飘过到珍姨娘身边,想对她说“别哭了,本阁老心里想着珍珍呢”。
白阁老说了一遍又一遍,珍姨娘还是一直哭一直哭。然后他就意识到,她听不见他的声音。他又飘到儿子身边,想跟儿子说话,可儿子也听不见。
白阁老站在跪着孝子贤孙中,内心一片悲凉。他死了,活人的世界已经对他关上了。
这时,大队的御龙卫冲进了灵堂。他的大儿子迎上前去,责备他们惊扰了父亲的灵堂。官兵却将他绑了起来,随后是其他人。灵堂上哭声震天。
“吵什么吵什么?”一个穿着四品官服的年轻人,手捧明黄色的圣旨走进来。
白阁老记得这是皇帝的侍读,一个不爱读书的纨绔子弟。每次他嘱咐他多读点书,他都是嬉皮笑脸说:“阁老爷爷,您能不能让先颜如玉出来让我瞅瞅。如果她真的很漂亮的话,小爷就勉强读一读。”。
这个不爱读书的少年长大后,带着皇帝的圣旨来查抄阁老府。
而他一手教养长大的皇帝……
“扑哧……”白阁老一口血喷出来。
“阿弥陀佛。”忽然,他的耳边响起了一声佛号。
哪来的和尚?白阁老睁大眼睛,四处寻找。
白阁老没看见找到和尚,只看到御龙卫正在阁老府抄家。珍姨娘等人被拘在了灵堂一角,泪眼婆娑地抱成一团。他忽然发现,珍姨娘的侧脸像极了小师妹年轻的时候。
“难道……”白阁老又有想吐血的冲动。
“阿弥陀佛。”他耳边又响起了一声佛号。
白阁老茫然地看着声音传来的地方——那里空无一物。
“痴儿,还不醒来?”似有清风拂面。
白阁老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在缘源寺前的空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