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晚缇甚至有一种,这是他在给自己创造一个离开的合理理由。
“咳……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先走了。”
“茜茜……”
时晚缇脚步一顿,肩膀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她背对着时庭之,没有回头,也没有应下。
“学校住的还习惯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至今都是在学校住的,哪有什么不习惯。”
“没有最好,有的话……回家住几天吧。”
“……”
倒是难得听到这种话,这种——仿佛家里人想让你回家,却又放不下面子直说的话。
就好像他也想念她一般,就好像……他想要主动搭话,企图将彼此走进末路的关系修补回来一般。
时晚缇突然很不习惯。
像是有一件曾经非常想要的东西,在极其想要拥有的时候没能得到,而过了那段时间,却突然有人捧着双手奉上。
你看着它,却并不想要,也并不开心,甚至有的只是一腔怨恨。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再早些出现?在我最需要、最想要的时候——
偏偏是现在。
时家曾是花市商战漩涡中,最叫人羡慕的家庭。
时庭之年轻有为,父亲去世得早,母亲只窝在乡下一隅,从不过多插手家族产业,时夫人大方美丽,且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骄傲矜贵的气质。
这对夫妻并不像花市大部分商业夫妻那般,要么像古早小言里那种霸道总裁小白花的路子,除了爱以外,双方拥有的只有无限拉大的贫富差距和眼界限制。
要么利益至上,一心只为两边家族可以同步获得利益而选择婚姻,过早进入心死的常态。
他们相识于一场话剧,一见钟情,浪漫且恩爱,时家与岑家资产对等,在某些方面还称得上互补,简直没有人比他们更为般配。
婚后一年,又生下了一个女儿,她漂亮得和时夫人几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既乖巧又懂事,于是时夫人叫她“晚缇”——来自年轻时参演话剧的艺名。
只可惜好景不长,大约是过得过于顺风顺水,以至招来诸多 * 嫉恨,种种恶语,最终将结果加在了他们最疼爱的女儿身上。
病痛的折磨使她日渐憔悴,最终连同龄人正常的生活都无法拥有,时家夫妇疼惜她、怜爱她,为她想尽了一切办法,穷途末路之时,医生给出了第二条路。
血亲骨髓移植。
于是第二个女儿,时晚茜,就在这种情况下出生了。
她不被期待,却又是唯一的希望,所以尽管她只继承了母亲的相貌,浑身上下没有一丁点母亲所喜欢的温柔和乖巧,笨拙、怯弱,因为身体原因容过度肥胖,尽管时夫人再不喜欢她,却不得不把全部希望寄托于她。
但他们最终还是没能挽留住,这个乖巧懂事的大女儿。
失去大女儿后的一段时间里,时夫人精神崩溃过、失常过、也消沉了很久,甚至一度将所有过错推到了小女儿身上。
“你明明是为了她才降生的,为什么没能救下她?她死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时夫人一直都是这样极端的一个人,她心中最疼爱的位置已经有了人,今后大概谁也无法取代,更何况是本就不为她所喜爱的时晚茜、那个被迫生下来,却什么也没做到的小女儿。
而后在心理医生的治疗下,夫妻两人做出了一个决定。
时晚茜,必须要以时晚缇的名字活下去。
没错,就是这样,他们宁可做出这种决定,也不愿意退而求其次,选择爱她。
随后漫长的十几年里,她被迫学习画画、跳舞,被迫穿白裙、留长发,被迫变得温柔乖巧、被迫喜欢一切可爱鲜活的事物。
因为这些都是时晚缇喜欢的,应有的模样。
再长大一些,时夫人开始逼着她用节食断碳水的方式减肥,开始教她如何用厚重的粉底和眼线笔,去掩盖那颗时晚缇没有的泪痣,和有些上挑而显得有些张扬的眼尾。
她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变得叛逆了起来?——至少在时家人眼中,这回归自我的种种行为,都可以称之为叛逆。
大概是从时夫人无休止的谩骂开始,从她永不满足的要求开始,从时晚茜每每坐到饭桌前就会听到时夫人的讥讽的话语,导致压力过大一度在厌食和暴饮暴食,再催吐之间循环开始。
她没有了自己的名字,却开始学会把真实的模样,掩在一层层厚重的粉底下。
但做这一切,又并非完全出于时夫人的希望。
之于时晚缇,她有爱、亦有愧。
姐姐温暖的掌心,是她的童年里唯一渴望握住的东西,但这份爱里同时掺杂了一丝怨与嫉妒。
这点不为人知的负面情绪,随着时间逐年增长、逐渐膨胀,最后因为一个毫不起眼的理由彻底炸开。
之后的时光,也算是她为当时所说的每一个字赎罪,虽然那些话并非真心或出于恶意,却确确实实是窝藏在心底许多年的小兽。
她欠姐姐一句道歉,也没有回应那句,明明是被伤害的一 * 方,却仍在睡前笑着对她说的“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