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上菜的间隙,林听歌环顾四周,这家食肆的布置倒是极具江南特色。
食肆里只有七张按唐人习惯跪坐的塌,却也不按常见的规矩摆设,而是仿鱼脊的弯度摆放。
今日位置却几乎都空着,除了此时林听歌他们三人坐在鱼脊位置的桌上,只有“鱼头”位置的那张塌旁正跪坐着一名和尚打扮的老者。
在鱼尾位置的边上,端坐着一名眼睛上蒙着黑布条的瞎子琴师,正在拉着近年来风靡长安城的胡琴。
本来传统柜台的位置,却是摆着一个案板,此时一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正在操刀,但见刀片在他手上上下飞舞,不多时,一条鱼已经被剃出骨头,鱼肉也被剃成大小相同的薄切片。那名主厨的小伙子放下手上的刀,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还是没达到一指一百零八刀”。
林听歌眼力极好,但那名主厨在切鱼脍之时,林听歌却也看不清楚那把舞动的刀,直到此时,那主厨停下刀,听歌才看到他用的刀,却是愣住了,一般用做鱼脍切片的刀是越薄越好,而那位小伙子用的却是一把刀背一指宽刀刃没开锋的钝刀!
跑堂小二端了上来,几人各自夹了一口品尝。
“自从那个圣手飞蝶专脍离开后,这家鱼脍制作手艺不行了。难怪平时都要预定,现在却没什么人”裴律虎也轻叹了口气,接着问到
“你们知道仙儿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林听歌面带微笑着摇了摇头,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裴铁柱则又是咧开嘴憨笑。
“那晚我喝高了,而仙儿又站在我的面前,我鬼使神差地就那么地伸出手去拉仙儿的手,结果,她一把甩开,不屑地说了句酒色之徒,然后就走了。”
林听歌憋着笑“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那晚仙儿都走了,把我的心也勾走了,我哪里还管那什么紫莺不紫莺的,我就也回去了。第二日,我便带着几个人来到了这个食肆,等着柴令虎前来,午时前柴令虎竟然就一个人来了,我知道他的厉害,他却还把我当做昨日醉酒毫无反手之力的我,不把我放在眼里,结果被我先发制人,一拳直接轰在他鼻子上,当场打折了他的鼻梁,那柴令虎也真够狠,就那么挂着两条鼻血顶着个歪鼻子还冲过来,那时我带了那么多人,他却也不管其他人,就盯着我一个人打,而我带的那些狐朋狗友竟然都不敢上,就站那看着我和他就那样你一拳,我一拳的打来打去”。
“后来呢?”
“后来我们都被这那里面的店掌柜“圣手飞蝶专脍”左右开弓,一手拎着一个人的领子,给扔了出去”。
林听歌哑然失笑。
“我回去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那些狐朋狗友绝交,整天称兄道弟的,关键时候却看着柴令虎的身份不敢上,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裴律虎说起来依然带着愤怒,“那次我真的是鼻青脸肿,休息了一个多月才消肿。不过柴令虎也没讨到好,他被我打折了鼻梁,听说回家后也躺了一个多月没好意思出门见人。”裴律虎刻意装得风轻云淡地说。
林听歌做了个,我只笑笑不说话的表情。
“后来就是玄武门事件了,一向宠我的叔父就把我关在府里不让我出来。我也没有再遇见过柴令虎,只听说他有找过我。不过我也没空理他,我派人查清楚了尉迟仙儿的身份,说来也好找,毕竟仙儿是那么引人注目的人…”裴律虎说着无视林听歌的窃笑,接着说“在九月,我就加入了右威卫,这几个月都在这边。直到前日遇见柴令虎。”
林听歌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心中想到“这事情的起因也就是两个纨绔的无聊举动,如果有机会还是要好好劝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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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就听到外面一阵吵杂声。
少年人本就好热闹,当下裴律虎已经冲了出去,林听歌和裴铁柱也跟了出去。他们三个人站在食肆门槛上居高临下望去。
一个穿着破破烂烂依稀看出是件道士袍样子、满脸尘土脏兮兮的看上去也就六七岁的小男孩,正跪在地上。旁边躺着个同样穿破破烂烂道袍的人,一动不动的。
那小道士正跪在地上,看上去小小年纪,可嘴里却条理清晰、字正腔圆地说着“求好心人赏点铜板,收敛了我师父的遗体,小道士愿意卖身葬师”。
围观群众纷纷议论
“哎,这个可怜孩子,没名没姓,是他师父捡来的,师徒二人相依为命,就住在前面那个破庙里,平时主要靠那老道士帮人占卜问卦糊口。”
“这小道士倒也孝顺,他师父前几日病了,小道士还挨家挨户地到处乞讨,为他师父讨口吃的。我看他可怜,还要多给他几枚通宝,他却说我只要给师父讨一口吃的,日后他还是要还这份吃食的恩情,更不拿那铜板。”
“这师徒也是热心肠,平素在这一带,有哪家有红白喜事的,都是主动帮忙,也不要报酬。可怜啊。”
小道士听了,再也忍不住,开始无助地哭了起来。
旁边围观的人中也有不少人在偷偷抹眼泪。可现在的老百姓,自己生活大都不宽裕,却也只能有心无力。
林听歌转身问裴律虎“有带银子没?”
裴律虎一副我正有此意的表情,大咧咧地伸手到怀里,然后急急摸了几下,面露苦笑地说“我没带银子”,看到听歌疑问的表情,又补充道“我一大早被你们拉去操练,完了又直接被拉出来逛街,加上最近基本都在驻所里,就没想过带银子”。
林听歌看了看裴律虎,也是,自己这三个人都穿着操练时的训练服,就是玉佩也什么的都没有佩戴。
这时,只听到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小乞儿,十两银子,够不够”。
众人抬眼望去,却是一名油头粉面纨绔子弟打扮的年轻人。
“这不是前门的罗小郎君嘛”。
“他可是兔儿爷,这孩子要落他手里,可就有罪受了”
林听歌听了顿时不忿,按大唐律例,如果卖身,就是要入奴籍,就等同于私人财产,可由人随意处置。
裴律虎也看到那名公子哥,却是认得,他正要说话,却看到刚才也在食肆里坐着的那名老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名小道士面前。
林听歌从后看去,虽看不见老和尚的表情,但在此刻喧哗的大街上,却奇怪地能清晰地听到那老和尚祥和的说话声“小娃娃,我可以帮你,但你要拜我为师,好不好?”
听到那老和尚的声音,本来吵杂的围观众人竟然都安静了下来。
“可是,你是和尚,我是道士,师父说过和尚和道士不是同一个祖师爷的”,小道士一本正经地道。
“如果我说可以,你相信我吗?”老和尚继续着循循善诱。
“好,我相信你,师父”,小道士盯着老和尚的脸看了半晌,突然说到,然后就要跪拜。
“等等,我说和尚,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那名罗小郎君挤上前来,他身旁跟着几个恶奴已经在卷袖子。身边的百姓已经有人在偷偷往后躲避。
那老和尚转过来,却不害怕,只把视线望向听歌三人所在。
林听歌就拍拍裴律虎肩膀。裴律虎早已按捺不住,顺势跳了出来,上前挽住那罗小郎君的脖子,那罗小郎君也认出了裴律虎,嘴里结结巴巴地说“裴小郎君,您老怎么也在这?”
裴律虎做了个借一步说话的动作,自把罗小郎君架到一边去“讨论讨论”。
这边那老和尚朝林听歌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林听歌连忙躬身回礼。
那老和尚从怀里掏出一块银块,转身朝众人说,谁能帮忙处理老道后事,那老道平时在街上就人缘甚好,当下自有街坊邻居领了银两去办理。
这时天空变得阴沉,要下雨了。
那老和尚走进食肆,拿起自己的行李,对着小道士说“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出发了”。
小道士却望向外面,老和尚知他心事,正欲开导。
一旁的瞎眼琴师却开口了“小娃娃,放心去吧,你师父的后事,我们自会帮衬。”
小道士知道琴师一向颇有信誉,当下就跪下朝他磕了几个头,又转身朝外面围观众人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头,用着稚气未脱的声音朗声说到“我谢过诸位了。”
琴师又转向老和尚方向“不等了?”。
老和尚微笑着到“不等了。”顿了顿又道“我已经等到了”。
琴师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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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多时辰后,等裴律虎回到食肆。
林听歌却看着裴律虎在那微笑。裴律虎莫名其妙“老和尚那边已经处理好了,我还不放心,亲自送他出的城,我量那姓罗的也没有胆子再追上去,只是,大侠,怎么了?”
“没事,只是你看,我们都没带钱,所以接下来,我们要想想,我们这份饭钱怎么办…”
林听歌、裴律虎等三人,离开食肆的时候,在门口与一名身材修长的男子擦肩而过。
那男子愣了一下,回过头看着他们三人离去的背影,嘴巴里喃喃说到“含德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