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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衣女子双目赤红,脸侧、手背上浮起根根黑色的羽毛,显然处于暴怒之中,颇有些控制不住形态。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黑衣女子深吸一口气,淡淡道“进来。”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白衣少女推门而入,盈盈一礼,“姽婳大人,主上请您立即前往大殿。”
    她行礼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优雅完美,所说的话亦十分得体无可挑剔,但不知为何,姽婳就是觉得瞧这少女颇不顺眼。
    当年,那个女人也是这般白衣丫髻,在万妖大殿当差。
    比起眼前的少女,那个女人可就笨拙得多,动辄发呆走神耽误差事不说,打碎器物制造混乱更是家常便饭。
    可就是那样一个百无一用的蠢女人,却入了妖主的眼……
    若不是妖主护着,凭那毛手毛脚的女人为万妖大殿带来的损失,足够让她打回原形八百次。
    “大人?”见姽婳站着不动,少女忍不住微微抬头。
    “谁准许你抬头看我?”姽婳冷冷说道。
    丝丝寒气爬上后背,少女膝盖一软立即跪倒,失声道“请大人赎罪,只是主上他……”
    “不用你催,我自会去见他。”姽婳轻蔑地睨她一眼,翩然拂袖而去。
    直到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了,少女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都说姽婳大人很讨厌万妖大殿的侍女,今日一见果然不假。难怪姐妹们都不愿接这个差事,她是新来的,什么都不懂,就这样被坑了。
    幸好因为讨厌,姽婳从来不要她们这些侍女服侍,否则……
    少女打个哆嗦,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
    正打算离开,却看到房间正中的石台上有粼粼波光闪动。
    “咦?”
    想起方才抬头时不经意瞥见姽婳面上的狰狞之色,少女的好奇心被勾起,看一眼空荡荡的门口,蹑手蹑脚向那处石台走去。
    嗯,她就看一眼……
    这一眼却是吓了她一大跳,身后不受控制地冒出一截炸毛的白绒绒兔尾。
    画面中浓烟滚滚烈火燎原,满地断臂残肢,角落里更是躺着一个她恰巧认得的人。
    夜叉族的首领,罗刹!
    他躺在那里动也不动,仿佛……仿佛死了一般……
    少女不敢再看下去,拼命捂着嘴,跌跌撞撞夺门而去。
    万妖大殿上。
    “主上。”姽婳低头行礼。
    妖主白川稳坐于宝座上,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淡泊无情。
    “本尊接到密报,方才无望之野兽潮忽起,继而天降雷云,你带人去查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姽婳面上一闪一抹讶异之色,随即抱了抱拳,“领命。”
    她正欲转身,白川却再度开口。
    “本尊记得你与夜叉王交情不错,不知他近日可好?”
    姽婳身子一僵。
    她摇摇头,若无其事般应道“属下与他不过平平之交,恐怕无法回答主上所问。”
    “是么。”白川修长的食指轻轻在扶手上叩着。
    姽婳伏身下跪,“属下不敢欺瞒主上。”
    “无妨。”白川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将一块玉牌扔到她手中,“罗刹善御兽,你带着本尊的令牌,到夜叉部落寻他与你一同前往调查。”
    “是。”
    姽婳握紧令牌,退出大殿。
    一名白衣侍女低着头同她擦肩而过。
    姽婳原本不甚在意,然却在身形交错的瞬间,瞥到了一根圆滚滚的兔尾,瞳孔骤然一缩。
    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到敞开的房门,姽婳心底猛然一沉。
    她挥袖收回附在水镜上的法术,眸底露出一抹冷意,转回到方才偶遇的地方。
    大殿内,白川正在案前处理日常事务,数名侍女静立于大殿两侧等候听命。
    那兔妖亦在其中,且已将兔尾收回去。
    “姽婳。”伏案看玉简的白川突然出声,“你还有事?”
    姽婳一惊,从门后转出,镇定道“主上,属下想起一事,想向您汇报。”
    “说。”
    姽婳目光自那名侍女面上掠过,果然见她脸色发白,身子僵硬,心底不由冷笑。
    “属下听闻夜叉族生性风流喜爱美人,且又桀贪骜诈,追名逐利,极难掌控。主上对待各部族一向宽厚,此次请夜叉王出山,若不许其嘉赏,恐怕罗刹不会尽心。”
    白川闻言肩头耸动,发出几声低低的轻笑。
    “罗刹若是知道你这般评价他,怕是会起兵攻入万妖大殿,直接将你掳回去。”
    “……”姽婳僵硬地道“主上说笑了。”
    “那么你有何提议?”
    “属下以为,若是带上几名美貌侍女献给夜叉王以表诚意,事成之后再赏赐几样法宝,夜叉王会对主上更加忠心。”
    白川望着她,“你与罗刹一同出身无望之野,本尊以为你才最是了解他。你将侍女献给夜叉王,是将她们往死路上推啊。”
    姽婳浑身一颤。
    “卟”的一声,一根圆滚滚的白兔尾从其中一名侍女臀后蹿出来。
    殿中之人皆面色古怪地望向那名侍女。
    只听紧接着“卟卟”两声,又有两只长长的兔耳从她头顶长出,脸蛋上亦呲出了几根胡须。
    侍女眼眶一红,慌张下跪,“主上饶命,奴婢,奴婢……”她不想死啊!
    白川盯着这侍女,眼中闪过一抹无奈以及怀念。
    这兔妖胆子忒小,就像当年的盈妙……每次他说狠话吓唬她时,她总会控制不住,头上长满叶子。
    白川叹息一声,“起来吧,本尊恕你无罪,亦不会将你送去夜叉族。”
    就这德性送去夜叉族,还不得站着进去跳着出来啊。
    侍女大喜,涕泪横流连磕了几个响头,“多谢主上开恩!”
    姽婳嘴唇动了动,不甘地低低道“主上——”
    “好了,”白川打断她,“此事不必多说。听本尊的,只要你去请他,罗刹定然尽心竭力在所不辞。快去吧。”
    他重新拿起玉简看起来,显然不愿再与她缠说。
    “……是。”姽婳咬紧后槽牙,隐晦地瞪了兔妖一眼,退出了大殿。
    果然遇上这些妖艳贱货她就要倒霉。
    她讨厌侍女!
    殿内再次陷入静谧。
    兔妖想着姽婳临走时的那一瞥,一颗心始终忐忑不宁。
    她真不该多事去看那水镜,更不该接下这倒霉的差事,现在可好,姽婳一定会千方百计置她于死地!
    不过,方才主上提到夜叉王罗刹……主上莫非已经猜到了什么?
    姽婳明明在水镜里看到了无望之野的情形,更是清楚地知道夜叉王罗刹身负重伤生死不明,主上问起时,她却撒了谎。
    用脚想都知道这破事与姽婳有关。
    兔妖欲哭无泪。
    这该死的好奇心!
    她要不要把自己看到的东西告诉主上呢?
    可如果,姽婳做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坏事呢?如果她在水镜里看到的不是夜叉王呢?毕竟她只是匆匆一瞥而已,许是看错了说不定。
    倘若果真如此,她这般贸然告状,便逃不开小人进谗的嫌疑,事后姽婳同样不会放过她。
    她不过是一个卑微的侍女!
    妖主不会出面拯救她这样一个得罪了心腹大护法的心机侍女。
    兔妖觉得牙齿有些凉,偷偷抬手摸了摸……好嘛,她连牙都变回原形了。
    罢了,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她现在只想年年月月日日夜夜待在主上身边当差,哪怕累死,也比被姽婳弄死要好!
    兔妖这厢心事重重摇摆不定,姽婳那头出了万妖大殿便招来心腹手下,下达了恁死她的命令。
    自从霍七召了雷云劈了兽潮,核舟一路再也没遇到阻碍,平安穿过无望之野进入妖界。
    警报解除后,湛离重新开始给孩子们上课。
    灵葭坐在甲板上吹风,把玩着汤圆,频频向霍七投去欲言又止的目光。
    来来去去好几回,霍七先忍不住了,“想问什么?”
    “咳,”灵葭把手里的汤圆扔到一边,“霍七,你是雷灵根?”
    “不是。”
    灵葭心道果然,霍七念的那段口诀,与她自修真以来见过的任何一本秘籍,在风格上都有很大区别。
    但她听起来却没有太大的异样之感,因为,这风格与她前世的知识意外地吻合了。
    霍七念的那段口诀,很……神棍。
    “我是五灵根。”霍七说道,“在修真者眼里,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步入练气的凡人。”
    踏入修真界最低的要求是四灵根,五灵根的人,已经与没有灵根的凡人没什么太大差别,亦被认为完没有修炼可能。
    至少有史以来,从未有人见过五灵根的修士。
    “可你如今已是化神。”灵葭难掩好奇,“怎么做到的?”
    霍七沉默了许久,久到灵葭开始觉得是不是不该这么问。
    “那啥,你可以不说。”灵葭尴尬地扯着辫子。
    “无妨。”霍七淡淡开口,“因为我的修炼方法与你们不同,我是修道者,使用的是道术。”
    “呃,有什么区别?!”
    “在你们修真者看来许是没有区别,但在进入珍珑阁之前,我生于茅山派,我们更多称呼自己为道士,而非修士。”
    灵葭“wtf?”
    “……?”
    “我的意思是,你出生在茅山上?”
    “那倒不是。不过,我们的祖师爷曾说过他来自茅山,因此才有了这个名称。为此,茅山后人曾游历天下去寻找,但始终未曾找到茅山。”
    灵葭哦了声,心道找到是肯定找不到的,因为,这座山它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
    这个消息正经让她震惊了一把,但稍微想想也就释然了。既然她能穿过来,还穿到一颗种子里,凭什么别人不行?
    霍七看了一眼认真听故事的灵葭,继续道“祖师爷开创了修道之法,唯有五灵根之人方能修习,一旦修炼有成,我们的实力不比真正的修真者差。”
    灵葭赞同点头,“看出来了。”
    谁能相信一个五灵根的人能召唤出那等程度的雷云?
    “你们不但不比修真者差,甚至,也许更厉害些。”灵葭由衷说道。
    至少她从未见过霍七打架输给过同等修为的修士。
    “但你们这么厉害的门派,为何默默无闻?”灵葭疑惑。
    “因为,茅山派早在千年前,就已经灭了门。”霍七轻声回答。
    灵葭愣了愣,迟疑道“我能问一下怎么回事吗?”
    “谁知道呢,”霍七凉凉地笑了笑,“也许是有人看不惯我们这些五灵根的废物竟然妄图修仙,还修得比他们好吧。”
    修真最讲究资质,能够步入仙门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天之骄子。
    当有一天,那些被他们视为蝼蚁废物的凡人突然拥有了同他们对抗的实力,使得他们这些天才不再特殊,他们便会感到倍受侮辱。
    茅山派因此被视为邪教异端,人人得而诛之。
    经历了几千年的口诛笔伐,终于有人忍无可忍,一举将茅山派灭门。
    “茅山派的最后一任掌门,是我的生父。惨案发生的时候,我还是个黄口小儿,是封九救了我,将我留在身边,指导我修炼,并且助我追查当日的真相。”
    “后来呢,你们查到了吗?”
    “查到了,”霍七语气转冷,“我修炼有成后,亲手将当日的策划者一一送入黄泉。他们做梦也没想到,最后竟是死在我这个废物五灵根的手上。”
    “那么,”灵葭小心翼翼道,“你现在放下了吗?”
    霍七静了静。
    “不放下又能如何?”
    灵葭不说话了。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块禁止触碰的区域。
    性子沉闷的霍七,今日破天荒对她说出这些,已是不易,将心比心,她不愿也不忍再追问太多。
    只要他如今愿意好好生活,那就是他对人生最大的宽恕。
    不远处的厨房里,握着长勺已经许久没动的湛离终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旁人眼中就是一块废柴,今日才终于明白,无论他如何妄自菲薄,他在很多人眼里依旧是可望不可即的天才。
    资质是与生俱来的,他根本无需因为自己生而有之或是没有的东西患得患失,更无需因为自己与生俱来的模样以及身份而感到羞耻。
    他只需要做好自己,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这也是那个人所期望的吧?
    “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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