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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季勇家阶级立场不鲜明,还有个地主的亲戚,是没资格当小红兵的。但看在他如此忠心的份上,就破例让他加入了小红兵的队伍,季勇就成了小红兵中的名人。
    季勇当了小红兵,立场却很坚定,没有因此把地主阶级的李书兰当敌人,反而处处借着小红兵的身份维护她,对季椽这小堂弟也真心爱护,季椽一直将他视为亲兄长。
    季椽信赖季勇,不怕季勇知道他要做的事。
    关于张家这事,结果不外乎两家各自赔偿对方的损失。但他不过晕迷了两个多小时,医疗费加上营养费,都不可能超过5块钱。相对而言,家里却要赔张家修补家俱的费用,这钱赔得可不少。
    张家要真心认错也就罢了,现在这嘴脸,谁愿赔他家钱。
    他没事是自己运气好,不是必须原谅张家的理由。
    “勇哥,送我去农场。”
    季勇本来骑车走得稳稳当当,坐在他车杠上的季椽突然说话,吓得季勇车把一歪差点摔了。他赶紧停下,惊愕的瞪着季椽:“缘缘,你……你会说话?”
    大人农忙的时候,季椽都是季勇带的,他是个傻子这件事,季勇再清楚不过了。
    季椽没有特意向季勇解释什么,就如同对他父母,当他能说话时,父母只有高兴的心情,不需要他解释为什么突然不傻了。
    季勇也一样,见季椽能正常说话了,他只顾高兴:“这下好了,三叔三婶要高兴坏了,我现在送你回去给他们看看。”
    “不用,我爸妈知道的。”季椽拉住季勇:“先送我去农场。”
    “哦,你是要去给爷爷们看吗?”季勇一副理解的神情,重新蹬起自行车:“那走吧,爷爷们也会高兴的。”
    季勇说的爷爷,自然不是他们的亲爷爷,而是被下放到滨江镇农场的那些人。
    当年季建国因为娶了李书兰,被发配到农场的屠宰厂上班。当时农场的养殖所里几乎都是下放过来的读书人,一个个养尊处优,连只羊都抓不住,更别提干那些又苦又累的脏活。季建国自己都娶了地主老婆了,对这群资本阶级自然不怀敌视,见他们一个个苦兮兮的模样,不忙的时候就经常帮他们干活。季老根知道后,还向新的生产队大队长,他曾经的战友打过招呼,让他关照一下这群弱不禁风的读书人。
    这群人很感激季建国一家,所以季椽出生后,他们对他都很亲,几乎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待,有点好吃的都攒着留给季椽。后来季椽到了上学的年龄,却因为是个傻子进不了学校,他们还自发的教季椽读书。
    这群爷爷们没人说过自己下放前是干什么的,但季椽受过他们教导,倒是清楚他们每个人擅长什么,这次的事可能还要拜托他们才行。
    滨江镇农场位于镇北的郊区处,需要穿行很长一段公路,绕过大片农田后,就能看到一片被圈起的草场。早年整个镇上所有的牲畜都统一集中在这养殖,所以算得上繁荣。但相对来说,在这种地方工作也就特别辛苦,每天光是清理粪便都会累得直不起腰。
    现在大家都在自己家里养殖,农场几乎就荒费了,只有屠宰场因为要供应整个镇上的猪肉,还养着一群猪。于是那些下放过来的人,现在的工作只剩养猪了。
    早年平反后,农场的人陆续走了不少,以年青人返城居多,倒是比较上年纪的人都留了下来。季椽听这群爷爷们讨论过,直接离开农场的话,就属于无业居民,要重新等国家分配工作的。他们却都打算返回自己的原单位,因此都写了调职申请。当年怎么把他们调下来的,现在就该怎么把他们调回去。只是过去占了他们位置的人不肯退让,所以他们也只能留在农场等着。
    当然了,虽然名义上还在这农场工作,但地位已经完全发生了变化。农场场长虽不知道他们返城后会回到哪个位置,但总归是国家干部,捏他跟捏只蚂蚁差不多,现在对这群人一句话不敢使唤,随他们爱干不干,只当养一群退休干部了。
    季椽到农场的时候,这群干部爷爷们正各自坐在屋里看书。被荒废了十多年,他们现在对书本可谓如饥似渴,几乎每天手不释卷。
    顺便说,这些书都是季勇带来的。当年小红兵的办公室里一堆一堆书籍字画,小红兵集团被解散后,季勇这小红兵继承人得了一些书,他怕家里逼他读书,就送到农场来了。为此农场的爷爷们看他也跟看亲孙子差不多。
    听到熟悉的自行车铃声,众人纷纷抬头,见季勇载着季椽进来,众人都乐了。他们老婆孩子都不在身边,无聊的时候最喜欢拿季家小孩解闷了。
    “小勇,缘缘,怎么大中午就过来了,太阳那么大,仔细晒到。吃过午饭了吗?”
    季椽是个傻子,但这里没人把他当傻子,对他说话总是跟正常人一样。
    但这次季椽会回话了:“爷爷们中午好,我还没有吃饭,爷爷们吃过了吗?”
    “……”笑眯眯问话的人愣住了。
    不只他,所有人都愣住了,现场一瞬间陷入寂静,随后众人围拢过来,稀奇的摸摸季椽的脑袋胳膊。
    “这……这是缘缘吧?”
    “怎么突然就会说话了?”
    “不是孪生兄弟吧?”
    季椽眨着大眼睛,假装什么都不懂。
    他是小孩嘛,对于自己为什么突然会说话,他不知道呀!
    季勇更光棍:“我不知道,反正是好事,管他为什么突然会说话了。”
    问不出原因,众人也不追究了,只是为季建国高兴:“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建国那小子总算苦尽甘来了。”
    季椽虽然很想跟爷爷们说说话,但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他叔伯们还在派出所呢!
    他看向其中一位戴着银框眼镜,年约五十上下的老爷爷:“曾爷爷,我想求您点事。”
    第3章 乡里乡亲
    季椽会说话已经很让人惊讶了,没想到他居然是有事来找自己。曾义华推推眼镜,好奇的问:“哦,缘缘找曾爷爷有什么事啊?”
    完全是哄小孩的语气。
    季椽便道:“我家人都被抓到派出所去了,我想您把他们平安弄出来。”
    众人以为是季建国出事,立即七嘴八舌问起来。季椽除了自己被推下河那段外,其他情况他也不明了,还好季勇目击了整个事件,当下便从头说起。
    今早季家人突然听到季椽被推下河的消息,全家人一齐赶到卫生所,却得了个病危通知,说季椽可能不行了。大家都火了,又跑到张家找罪魁祸首算帐,谁想张家人不承认,他们便打算抓了张家小子去医院,张家不只阻拦,还叫来亲友助威,要把季家人打出去,于是两家打成一团,最后都被警察带回派出所。
    本来季家是占理的,不巧季建国想让亲戚们安心,带季椽去市医院前,叫人来通知他们说季椽没事了。他没想到两家已经打进了派出所,那通知的人就直接找上派出所来了。于是对比起来,整个家都被砸了的张家人看起来就比较可怜了。张家的女主人张二妹是个不识字的泼妇,平常有理没理都要跟人吵上一架,一听到季椽没事的消息,立即在地上撒泼打滚,要季家赔钱。
    季勇出来的时候,两家还在扯皮。
    “张二妹还想撕自己衣服说弓虽女干她呢,被李七伯骂了顿就不敢了,在地上打滚,可好玩了。”季勇孩子心性,主要讲了张二妹如何如何撒泼,纯当好玩,并没有考虑过家里要赔钱的话该怎么办。
    他说得有点颠三倒四,大家倒是听明白了,又看向季椽。
    季椽小小一个孩子,早上刚经历过差点危及生命的大事,听季勇说起过程,竟没有丝毫恐惧,也没有愤怒,憎恶之类的情绪。和跳脱的季勇比起来,稳稳当当,竟好像比季勇更年长似的。
    见众人看向他,季椽便道:“我不想让家人赔钱,曾爷爷有办法帮我吗?”
    受害家庭还要向害人者赔钱,怎么想都不甘心,但季椽对这时代的法律不熟悉,也只能来求助曾爷爷了。曾爷爷以前教他认字时还没有平反,在没有课本的情况下,曾爷爷握着他的手写了上百条法律法规,全是默记的。他当时以为曾爷爷是法官,后来听说曾爷爷参与过宪法的修订,具体属于什么位置,季椽就不知道了。
    听到季椽求助,众人便纷纷说:“这种事老曾熟,让他陪你们去派出所吧。”
    曾义华摸摸季椽的小脑袋,他们把季椽当亲孙子看待,谁听到自个的孙子被推下河,都不会高兴的。“行吧,我陪你们去一趟。”
    回去还是季勇骑车,季椽坐前车杠,曾义华坐后车架上。季勇人小力气大,载两个人毫不费力,踩得自行车铛铛响。
    曾义华一路也不闲着,问季勇:“小勇,推缘缘下河那几个小子多大了?”
    “张鑫9岁,张明12岁,张健14岁,跟我一个年级。”季勇恶狠狠呸了一声:“等我回学校揍死他!”
    曾义华一瞬间腹中已经有了草案,他顺口问道:“小勇,缘缘,你们知道什么是《未成年保护法》吗?”
    “啊?那是什么?”季勇不解。
    季椽倒是知道,不过80年还没有《未成年保护法》,《未成年保护法》91年颁布,92年才实施,离现在还早着呢!
    曾义华叹了口气:“本来应该有的,现在却连影都没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有,唉……!”
    他这声叹息充满了失落之情。是为自己,也是为国家耽误的这十几年。
    季勇搞不懂什么有的没的,他蹬蹬蹬骑着车又回到派出所。还没靠近就见一片人头,镇上的居民都跑来看热闹了。自行车进不去,季勇把车停在路边,顾不上擦汗,护着季椽和曾爷爷挤进人群,和路人一样满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靠近了就听到张二妹尖锐的哭叫声:“我不活了……不活了……那么多男人欺负我一个女人……让我死了吧……可怜我三个孩子呜啊啊……”
    那声调一声拔过一声,就跟唱大戏似的,一听就知道是假哭。
    季勇撇撇嘴,对曾爷爷说:“我走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叫的,怎么回来还是这个词啊,就不能换个新鲜的?”
    曾义华皱眉,牢牢牵着季椽的手:“进去吧,缘缘跟着我别松手。”
    “好。”季椽点头。
    虽然季勇努力开道,但到派出所出口就怎么也挤不进了。派出所院门不大,已经被人挤得水泄不通,没有下脚的地方了,连院墙上都爬满了看热闹的人。
    季勇推了几个人想叫他们让下位:“麻烦让下,我家人在里边。”
    “去去,小鬼滚边去。”一个踮着脚看热闹的人不耐烦的呵斥他。
    季勇火大,但有老人在身边,他可不敢骂人,会被训得很惨的,只得忍了气再找位置。一只手突然拍上那人肩膀,刷的把他从人群揪出来:“你叫谁滚呢?胆子不小啊,我哥们也是你骂的?”
    揪住那人的也是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小伙,比季勇高半头,身段修长,模样极为周正,五官轮廓分明,剑眉星目,短发利落,可以称得上一声帅小伙。只是这小伙此时歪着嘴挤出一副恐吓人的架式,自以为恶狠狠,旁人看来倒像不入流的小痞子。
    “小宋!你怎么也在这?”季勇乐呵叫起好友的名字,无视了被他恐吓的人。
    名叫小宋的少年甩开那人,也对季勇笑道:“我来看热闹啊,你不也是吗?你听这哭的,比唱大戏还好玩。”
    季勇一仰鼻子:“我可不是看热闹的,那里边在吵的是我家里人。”
    也不知道他骄傲个什么劲。
    小宋张大嘴,指着派出所问:“那……那里面是你妈呀?”
    季勇狠狠呸他一口:“呸,我家才不会这么丢脸呢!是我家敌人……不聊了,你能把我们弄进去吗?”
    “那容易,过来这边。”
    小宋把三人领到墙根下,叫了几个名字,墙上就跳下几个小伙,都是季勇的朋友,听说他要进去,直接把墙头让出来给他。季勇自己翻墙没问题,只是迟疑的看向季椽和曾爷爷,这一老一小的,可不敢让他们有什么闪失。
    “没事,你先上去,看我的。”
    小宋让季勇先上墙头,待他坐好,拎起季椽的衣领就往上抛,季勇吓得赶紧接住季椽:“小心点,这是我弟,摔了跟你没完!”
    “水泥袋你都接得住,一个人算什么。”小宋不当回事。
    季勇骂了声,转身把季椽放进院里。院里还有几个小伙,伸手把季椽稳稳接下来。
    季椽落了地,心跳也恢复平稳了,他刚才可是狠狠吓了一跳,暗骂了好几声:“熊孩子!”落地后还是乖乖向这帮熊孩子道谢:“谢谢,我爷爷在后边,请帮忙扶一扶他。”
    到曾爷爷这,小宋和季勇都老老实实的撑起他,把他扶上墙头,又稳稳把他接下来。老人家老胳膊老腿,他们可不敢胡闹。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里面张二妹已经换了几个台词继续哭。
    进了派出所大院,虽然还是很多人,总归有缝了,三人东挤西挤,终于进到了屋里。
    季家人已经基本没声了,吵到现在他们也累了,一帮人双手抱着胳膊,沉着脸看张二妹哭夭。这世间的理又不是谁哭得大声谁就赢,反正要是派出所处事不公,他们就把派出所也砸了。
    季椽三人悄悄的挤进了季家的队伍,就看到张二妹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抱着桌子腿哭:“主席啊……主席啊……您老人家回来看看地主是怎么欺负我们农民的……”
    曾义华脸颊抽搐,大有把她抽一顿的冲动。
    外面传来嘻嘻哈哈的哄笑声,派出所里的民警也受不了了,有几个年轻的捂嘴笑起来。派出所李所长气得拍桌子:“够了啊!主席他老人家就算活过来,还……还能回来给你家主持这破事啊?”
    他是老派党员,受不了主席被这么糟蹋。
    张二妹噎了一下,不哭了。她脸上原本就没有泪,一直在干嚎而已。她老公非常适时的递过来一杯水,显得驾轻就熟,脸上是一副早就习惯了的神情。
    张二妹确实渴坏了,一整杯喝下去,打了声嗝,哽咽着叫李所长:“表哥,我是您从小看到大的,您可不能不管我,就让这帮黑心的地主家欺负我。”
    季老根阴沉着脸冷笑:“张二妹,你要算亲戚,问问李狗蛋谁更亲,看他敢不敢帮你?”
    李狗蛋……不对李所长一脸臊得慌:“老根叔,我都这么大了,能不能别叫这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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