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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老狐狸虽说形容枯槁,这些日子不知受了多少苦,可此刻瞧着那双眼睛依旧爆发着一股精光,若非那双眸子里头的精光,有那么一瞬间,楚念瞧着眼前憔悴的中年男人,差点忘了那将苏家一步一步推入深渊的其中一人,就是眼前这个中年男人了。
    王子轩的笑意也不算谄媚,就是瞧着叫人觉得满是不舒服,他昂头看着楚念,“郡主似乎比上次见更成熟了一些,想来老夫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郡主和太子殿下的大业也算是顺风顺水吧?”
    楚念目光微沉,不知怎地,她心底竟升起一丝干脆叫王子轩死在此处的**,尽管她心里头还保存着一丝理智告诉自己眼下就算解决了眼前这个王子轩,那祸害的根源也未曾除去。
    气氛似乎陷入了几分尴尬,王子轩不提叫楚念和桃谨言救他出去,楚念瞧着也没有要打开牢门的打算,两人就此僵持,一旁的桃谨言打眼瞧了,便是有些无奈道:“不如你们先聊?我且去探探,说不准能从此处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楚念抿了抿红唇没有说话,王子轩抬眼恹恹的瞧了桃谨言一眼,“你且去,对了,老夫来时留心听过了,你从这里出去左拐,有个密室,据说里头有什么宝贝什么的——”他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不过要小心点儿,若是被抓了,别说老夫逃不出去,你们也赔了夫人又折兵。”
    闻言,桃谨言点了点头,又侧眸颇为不放心似的轻瞥了楚念一眼,这才转身出去,待桃谨言的身影消失在尽头的微亮处,楚念方才目光微闪着开口,“王大人似乎有什么话要与我交代?”
    王子轩抬眼,似是不在意的打量着楚念,片刻后,才长叹了一口气道:“往昔老夫也想着往上爬,所求也不过金钱权利,自从那妖怪一样的小子将老夫擒到蛮族边界,老夫好不容易逃出来,身无分文的流浪至今,什么事儿没见过,这方才看透,什么金钱权利,实属虚无之物,要老夫说,还是要活得逍遥自在。”
    楚念水眸微微眯起似乎等待着王子轩下文,便见王子轩继续道:“老夫也仔仔细细的思索过了,我王家与太后的关系,也不过那一层稀薄的亲情,太后入宫五十余载,起初我王家并非得势,她在宫中无依无靠,安全感全无,好不容易得了先帝的宠爱,便是趁着这个机会叫我王家随之一步一步往上爬,为的就是想要母族强力,她在宫中也能有个依靠,图个心安。”
    他顿了顿,半垂下头,一副恍若看透了世事的淡然模样,“结果只不过为了追求这股虚无的安全感,她将自己一步一步迷失在金钱与权力之中,眼下,恐怕只看得到这些东西了吧?”
    楚念微微挑了挑眉头,她曾想过王老狗经过这么久的颠沛流离必然会发生一些改变,可曾经站在权利顶端的人,尝过权利金钱给过的甜头,岂会如此轻易放弃?可眼下听王子轩如此透彻的分析太后,楚念竟有那么一瞬间茫然,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就算当真扳倒了太后扳倒了暗凛,叫明修成功登上帝位,天下黎民苍生安居乐业,那些死去的苏家冤魂就会回来吗?
    见楚念陷入沉思,王子轩也笑了笑,才继续道:“到如今这个份儿上,老夫也终于活得明白一回,人生在世,无非就是满足了自己生而为人就带着的**,有的人活着的目标仅仅是温饱,可得了温饱,又想要更多,**一步一步累加,早晚有一天会将自己吞噬了,早晚有一天,自己所得来的东西会尘归尘土归土,那为此奔波一生,又有什么意义?”
    楚念皱眉看着眼前的王子轩,她总觉得这话儿大不对劲,可哪儿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微微张了张红唇,“那王大人觉得之前王大人带着王家所做的所有事都是不对的吗?”
    王子轩却嗤笑了一声,“这世间没有什么绝对的善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作为一族领袖,当年的宰相王子轩担负的是王家上千人的温饱,担负的是王家所有人的**,因此,老夫只能向上爬,抓着权利丢下来的绳索,去奢求更多的权利,更多的金钱,就像你,不也是担负着一整个楚家人的温饱吗?换言之,你以为皇帝是作甚,难不成他只是为了能够在帝位上安安稳稳的坐着,方才诚诚恳恳兢兢业业?”
    这话音落下,楚念的眉头却越皱越深,她抿着红唇深吸了一口气,“那王大人回去之后会有什么计划?”
    “我?”王子轩微微抬眼看向楚念,“我没什么计划,既然太后已经彻底接手王家,那我之前做的所有事情都只能是前功尽弃,我现在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你也瞧见了,我前半生的斗志都被这一场流浪给颠没了,如今只想吃一口饱饭,盼着明日我那乞讨的碗里能多两个铜子儿,平凡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当乞丐,比当宰相舒坦得多。”
    他抬头,似乎认真的看着楚念,“我还得感谢那妖怪小子,若不是他,我还当真不知道,不用整日担心自己会被仇杀的日子有多舒坦。”
    楚念挑眉,她亦然低头认真的看着王子轩,“说了这么多,王大人是否是觉得,只要大人能当个乞丐躲上一辈子,你该偿还的罪恶就不会找上门儿来了?”
    似乎听懂了楚念话儿中的意思,王子轩面色一僵,好半晌,他才底下头道:“我倒是不怕,人固有一死,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不瞒你说,我这阵子见过的死亡比我当宰相的时候见过的还多。”
    楚念垂眸看他的档口,便见衣衫褴褛的王子轩似乎有些愁绪似的开口道:“前几日我有个一起乞讨的老头子,那老头子人不错,我好歹曾经也是一国宰相,放不下这个面子,那老头子乞讨到了剩饭剩菜,都分我一半,我不肯收,他就将那饭菜摆在我住的寺庙的后院儿里头,叫我度过了大半月没饭吃的日子,他有个孙子,身子似乎不大好的,老头子原本也是老得走不动路了,每日讨来的饭菜大半都给了我和他孙子,身子早就撑不住了,那孩子夜里头没了,老头子一整天没出来乞讨,我去瞧了,才见着他就佝偻着身子抱着他孙子,再也醒不来了。”
    “还有半年前,暗凛那小子之前几乎将我带到了蛮族的城里,我半路逃下来了,一路越过大漠回大凉,一心只想回大凉继续带着王家向上爬,我当时想啊,我要权利,我要继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得让王家所有人都不必为了一点儿好处去卑躬屈膝,可是我渴啊,那大漠里头没有丁点儿水啊,结果遇见一对偷偷来大凉经商的蛮族夫妻,我人都快干了,就趴在大漠里头等死,他们路过,瞧见了,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什么,就把水壶送我嘴边儿,我当时就知道要大口大口的喝水,连那两口子面色越来越不好看也没留意,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那两口子最后一点儿水了。”
    楚念没想到王子轩也有自责的时候,此刻的王子轩就像是个做错了事儿的孩子,正把他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展现给她这个最大的敌人,“我自责啊,却也安慰自己,这都是为了王家,只要我回去,王家肯定能好,倘若我不回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却没想到,我将那两夫妻的水都喝光了,本打算趁着夜里头偷偷逃跑,结果那两夫妻却丝毫没有要怪我的意思,反倒是给了我一份回大凉的地图,你知不知道,我遇到那两夫妻那会儿,已经从蛮族的地界朝着大凉走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没有水,那两夫妻在大漠里还如何前行?”
    楚念皱着眉头继续听,王子轩也没有要停下与楚念分享自己的故事的意思,只是吸了口气,继续道:“我王子轩自认一声害死了无数个无辜的人命,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可当那小夫妻中的妻子被大漠里头的蝎子蛰了一口,在我眼皮子底下死去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那男人要安葬自己的妻子,大凉较近,我随着他一起回大凉来买马车买棺材板,看着那男人一直面无表情的模样,直到我陪着他把他妻子葬在大凉境外的地界上,才看见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黑暗之中,王子轩那双原本泛着几分精光的眸子似乎闪过一丝愧疚,“我当时想,若不是我喝光了他们的水,拖住了他们的去路,那女子可还会遇见蝎子?可还会被蛰上那么一口?”
    楚念没打算安慰王子轩,她从头到尾都不觉得,曾经那个草菅人命的王子轩如今学会了忏悔,他的形象又能高大几分,此刻她反而觉得王子轩哭泣的形象分外做作丑陋,便只是冷眼旁观,直到等到王子轩似乎颓废够了,抬起头来看着楚念道:“你是不是觉得眼下这个心怀悲悯的我特别奇怪?”
    闻言,楚念却没吭声,一双清冷的眸子莹莹发亮,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王子轩默叹了一口气,“我只是好不容易见了熟人,所以想要感叹一声而已,这些日子陌生人给我的善意太多,可我曾寄托了希望的王家……”
    忽的,山洞之中一阵震动,就连楚念手中握着的烛火都攒动了起来,王子轩的面色终于有了一丝起伏,他抬头看着楚念道:“劝郡主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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