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水,母亲的房间还有灯光从门底下的缝里透出,今天是父亲的忌日,母亲又在抱着相片哭。她也不像小时候那样会冲进去抱着母亲安慰她不要哭了。越是长大她反而越是悲伤,小时候她不懂母亲的心情,现在不能不懂了,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父亲。宵衣轻手轻脚地走进了书房,打开灯,都是她不曾谋面的父亲生活过的痕迹,母亲把这里保护地很好,一切都是照着父亲生前那样摆放的。在她小时候,母亲从不允许她单独进入这个房间。书架上还摆着她父亲获得地各种荣誉奖项和生前的研究成果。
宵衣的父亲韩国诚是一位考古学家,曾在g大历史系任教,生前研究的最后一个项目就是一个从未在历史文献中被记载的古国,对于这个古国的只言片语都来自斯泊苏特当地牧民的口述。当时有很多人反对父亲去研究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古国,就连最信任父亲的母亲也不例外。
但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却执意考察下去,最后消失在了斯泊苏特大漠的风沙里。
必死无疑。
宵衣拿起父亲的笔记,最后一段话还停留在2000年初。
“所有人都不相信古瑜是存在的,我的发现将轰动世界!”
笔记本里还夹了几张神秘的图绘,像是代表某种崇拜的图腾。
宵衣将笔记本收起来,又从书架上取出了所有记载古瑜国的文件,这些都是父亲的心血。
每一段描述,每一张手绘,都那么详细用心,为什么人们承认古蜀和古楼兰却没人承认她父亲的心血呢?
宵衣相信几千年前存在着一个文明超前的国家,她是相信的。只不过在滚滚历史长河中,它最终消失。除了当地居民的只言片语,没有留下过多的东西,或者说还未被发掘过多的遗迹。
如果这个国家不存在,那怎么解释在她身上发生的那些怪事呢?
从小她就经常会梦见自己在一个神殿前被除以极刑,刑台下的民众每一双带着恶意的眼她都记得清清楚楚,要杀她的神官什么模样她都记得清楚。那种窒息的感觉更是再真实不过。而那神殿和父亲记载的分明如出一辙。
而且在她十五岁生日那天晚上,她梦见一双手死死地握着她的脚踝,动弹不得,当她醒来时脚踝上凭空出现了一对银铃,雕刻着父亲笔记上一模一样的图腾。
冥冥之中就有什么在指引着她去寻找那个消失的古国。
宵衣将有用的东西全部装进了旅行背包当中,换下了睡衣,又将早已准备好的信封放在了母亲卧室的门口。
她谋划了半年的事情,做起来还是有些困难。她先打车去了乔家苑住的公寓。
乔家苑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发小,也听说她有了这个计划后唯一愿意帮助她的人。只不过当宵衣在天未亮按响乔小姐门铃时还是被臭骂了一顿。
“你明明知道我今早要来。”宵衣委屈。
“流程还是要走的,姑奶奶的美容觉不值钱?”乔家苑瞪着眼睛往脸上涂稀奇古怪的东西,一手将一封文件袋扔在了宵衣面前,“蒋昀的车钥匙,车在楼下花坛旁边,一个迷彩的大块头,真不知道他什么品味。还有去那鬼地方的路线图和途中的落脚处,车上食物和水都给你备足了。”
“这么贴心?该不会为了我,以色侍蒋公子了吧?”宵衣嘴欠调侃,和他们一道长大的好友们都知道蒋昀和乔家苑从小订了娃娃亲,但两人都不承认,一见面就掐架,如今乔家苑竟能搞来蒋昀的车钥匙,她不免疑惑上一阵。
“想什么?”乔家苑敲敲她的脑袋,“我找了几个夜店妞给他灌醉了偷来的。对了,你没驾照没事吧?”
“操作我都会,实在不行那只能新手上路多多海涵了。”
“你正经些。”乔家苑叹了口气,少女涂满了乳液的脸在灯光下实在有些像猪刚鬣,“我支持你去大漠,但是我也不认为伯父的研究……是真实存在的。”
“我也没有能力证明这个,但是……你知道,我脚上的铃铛没拿下来过,那个地方一定是存在的。而且……”宵衣顿了顿,“我总觉得爸爸还活着。”
“真玄。”乔家苑忍不住吐槽道,但还是拍了拍宵衣的肩膀,“虽然此去困难重重,但韩姑娘祸害遗千年,一定能活着回来。伯母那交给我,你放心去。沿途不要被啥啥部落抓去传宗接代就好。”
“……”
离开g城意外顺利,也不知是母亲没发现还是乔家苑成功堵住了她。宵衣顺着地图走,沿途加油歇脚的地方都被注地明明白白,有些gps导航查不到的地方都能被调出来,乔家苑是真的下了一番功夫,她只要稳着开车就行。
斯泊苏特大漠中心地带,父亲失踪的地方,也是她将要去的地方,没有卫星导航,没有人烟,指南针也失灵的地方,真正的死亡之地。只不过当年父亲能去到那里,也下了一番功夫,韩国诚的笔记上自有标注。
尽管几天的行程把宵衣磨的像是个死人,她还是拒绝了当地的向导。
父亲当时失踪的一行人中就有一个耄耋之年的向导,父亲推说自己知道怎么走,但当时老人执意领着父亲一干人进大漠,途中又几番变脸古怪地很。这些事在父亲失联前都与母亲有交流。
何况她是个异地小姑娘,更加应付不来。
宵衣在当地旅馆休息了一日,缓了缓,就直接背着包找着父亲的笔记往大漠走。总感觉有什么东西驱使着她快点踏上那条未卜的前途。
父亲进大漠的方法有些玄乎,从斯泊苏特的东北方向一个小村开始笔直往里走,在看见的第九棵胡杨树旁,抓一把泥沙在半空中撒下来,朝着沙子飞下来相反的方向走一百步,倒一瓶水在脚下的地面,冲开表面的沙石会有一只荒漠沙蜥跑出来,然后就是跟着荒漠沙蜥跑……
父亲还在笔记最后注明了,此方法永久有效,切记要徒步。
宵衣有些无语,真不敢相信这是一个教授写的东西。
她才跑了几步就跟丢了那只蜥蜴,无奈只好沿着蜥蜴爬行的方向继续走。
由于没有开车,徒步行走使她的体力消耗地非常快。她拿出手机,信号还有两格,看来路还长着呢,也不知几天才能到。跟丢了蜥蜴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返回去重新来一遍?那也跟不上蜥蜴的!简直就是强人所难!
忽然宵衣看见不远处有一个石屋,看上去好像没人住,沙漠鬼屋?她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先去那里歇息吧,恢复体力再返程好了,反正手机还有信号。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管她怎么跑木屋都在她面前不远不近处,见了鬼了,总不会是海市蜃楼吧。宵衣咬咬牙,一转过头,小屋却惊悚的出现在了她身后。
不像她追着它,倒是它赶着她。
她迟疑不定,小屋的门却忽然打开了,转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看见宵衣愣了,又往屋子激动地一喊,叫出了一个老人和一个青年。
爷孙三?她迟疑。
三人却是一脸看到了希望的样子看着宵衣,吓得她连连后退。
“妞妞莫怕!”老者开口,朝她伸出苍老的手,状似骷颅的模样又让宵衣吓的打了一个趔趄,并非当地人的口音,或许应该感谢普通话的推广。
中年男人看看宵衣又看看她背上的大包裹,咽了口口水,抹起了眼泪,“小姑娘快进来坐。”
……我应该不会长得像他失散多年的女儿吧……宵衣如是想。这殷勤她只觉得脊背发凉,恨不得转身就跑。
这时年轻人终于说话了,他生的皮肤黝黑,体格健壮面相木讷,“你以为你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搞什么?奇怪的三个人,宵衣不欲多理,转身就要走,奇怪的是房子又出现在了她背后,接连试了好几次皆是如此。
爷孙三看着她,目光中皆露出复杂的情绪,“来到了这里……不可能逃走的。”
这三人本是异地前来的盗墓贼,一家老小皆姓刘,老的叫刘黎,小的叫刘锁,不大不小的叫刘适,好一个流离失所。
一月前转手得了一块兽纹石瓦,看得出年代久远,一经打听,来了这里。谁知没找到发财道,却在大漠迷路,不知行了多久来到了这里,本以为可以见了人烟,逃出升天,却谁知入目是一具吊死的干尸。
“当时那具尸体就吊在这里。”刘适指了指房梁,“我们虽是投机倒把的份子,也懂些仁义道德,将他用布衣裹了埋在了沙地里。”
三人看着屋子里剩有不少食物和水,本想休息几日就返程离开这个死亡之地,结果才出了木屋就遇见了宵衣这种情况。他们起初只以为撞了邪,将老祖宗用过的辟邪方法都试了一遍也没能走出去,只能认了命。
“没想到,还会有人来这里……”刘适又看了宵衣一眼,不管这姑娘什么来头只身前来大漠,好歹行囊够鼓,供他们吃的上东西,再不然他们只能饿死。
宵衣挠挠头,听他们讲了那么多,虽是知道自己可能离不开这鬼地方了,却意外的没有什么负面情绪。她在小屋里转了一圈,尽是些前人留下的物什,居然还有一个小拨浪鼓。她拿起来把玩了一阵,拿出手机对着屋子拍了起来,虽然现在没什么用,但留着指不定就派上用场了。
爷孙三人一直看着她捣鼓,脚上不断发出铃铛的响声,在寂静的环境里实在有些难忍。
青年刘锁先耐不住开了口,“你脚上带了什么?”
“铃铛而已,是挺烦人的,走一步就叫不停。”宵衣解释道,“但是我拿不下来,可能麻烦你们忍上一阵。”
她接着问道,“你们来这里多久了?”
刘锁显然不想搭理她,刘黎在一旁啃压缩饼干也没空顾得上她,果然只有中年大叔和她最配了,宵衣暗暗吐槽了一下。
“一个月零八天,都划正字记了。”
“你们带了那久的粮食?”
“并没有,但是之前来这里的人有些剩下的食物。”
“没过保质期吗……”
“一些风干牛羊肉,可以食用。”
“那么重头戏来了。”宵衣打了个响指,“请问在这座石屋里你们是怎么生火的,周围可是什么都没有。”
少女指着墙角的木炭和木柴,一脸欠揍的兴奋。
“这个……我们来的时候就有人收了这些木材。”刘适迟疑了。
“哦?”宵衣走到木柴旁,拿起了一根仔细端详,“祖孙三代都是盗墓发家的,又能来到这个沙漠的中心……恐怕不是一个小小古墓能打发的吧。而且……你会没看见这木头上的雕饰?”
气氛有些尴尬了,大眼瞪着三双眼。难道她不该点破?“咳咳,”宵衣清了清嗓子,“你们既然直接了当的告诉了我老本行,应该,应该也没想瞒我这些吧……”
“小姑娘观察力不错,”老骷颅终于啃完了一块饼干,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开口,“寻常掘墓的,何必大老远跑来这里。”
老人又费心讲了一遍,宵衣才懂了七里八里。
这三人来头的确不小,祖上三国时期跟着曹操干的,是资深老盗了,至于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名词宵衣记不太清,总之挺厉害就是了。
刘黎老头说他们确实因为那兽纹石瓦而来,还发现这石屋不是一个简单的石屋。当然这是废话,谁没事来这里建房子?这明明是沙漠鬼屋,宵衣吐槽。刘家三口推断黄沙地下埋着一座古城,石屋可能是古城最高的建筑,没有被完全埋住露出了一个尖脑袋。至于他们为什么绕不出去也是因为这里有一个阵,破了阵才能离开这鬼地方。
“也就是说,我想要离开还得先做一把盗墓匪贼?”宵衣骨子里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闹事分子,不管在长辈们面前掩饰多好,挣脱了束缚就掩盖不了本性。
“你一个女人瞎凑什么热闹。”刘锁泼了一盆冷水。
宵衣当然没兴趣跟他吵起来,“那你们应该找到下去的通道了吧。”
“早有人与我们之前发现了,”刘适移开那些木材,下面赫然是一块人为盖上去的石板,“这里之前就有人光临了,这么多遗物,不可能是上一个人留下的。”
“他们全都进去了古城?”宵衣有些奇怪,“那你们之前那个被风干的仁兄……怎么自己把自己吊死了?”
“这个我们也不不知道。”刘适摇摇头,“我们所在地应该是一个石塔,在这一月有余,我们才下去了三层,大约有二十米……不知道韩小姐带来的食物可以撑过多久……也不知这塔到底多高。”
宵衣警惕地盯着他们,双手抱在胸前,一副防御姿态,“食物没了可不许吃我。把你们埋掉的干尸挖出来吃掉也不许吃我这个活人。”
“小姑娘莫怕,我等不是无义之人。”刘黎老头叹了口气。
“我跟你们开玩笑呢。”宵衣打个了哈哈,“那我们什么时候下去探险呢?”
“哼,无知的女人。”刘锁别过脸去。
刘锁同志和宵衣差不多年纪,正处于觉得“女人”,“女人”地叫很酷的年纪,她参考过蒋昀,所以不会和这种傻缺太大见识。蒋昀尚且欠揍,何况长相挺对不起观众的刘锁。
“韩小姐,你太着急了……”刘适擦汗,怎么会有人赶着去送死,“我们不是缺德的人,怎么可以让你一个小姑娘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你可以留下来,看看是不是又有误入的行人,补充物资。”好像这样说也挺缺德的。
“危险什么?我从小命大,三岁被公交车撞,五岁从游轮上掉下去,十二岁和朋友去跳伞伞包打不开了……这些,都只是皮外伤。”她自豪的拍着胸脯。
又惹来刘锁“拍什么拍,什么都没有拍什么。”的嘲讽。
“对你一个小姑娘来说还是太勉强了。”刘适为难地看着根本没几两肉的宵衣。
“刘叔叔,其实,我爸爸可能就在这底下。”少女忽然变了语气,“我想去找他。”
她孤身一人不管艰险来到大漠,是为了去找她生机渺茫的父亲,一个连公民资料都已经被打上死亡标签的素未谋面的父亲。韩国诚当年力排众议来到这里考察一个被世人否定的遗址,那他女儿韩宵衣今天也要力排众议下去找她可能已死的父亲。
这才像父女嘛。
虽然宵衣省略了自己身上发生的怪事,但还是打动了刘家爷孙三人,就算是个拖油瓶,这样的小姑娘也不好拒绝。
最后还是双方各退一步才商定了明天天亮再下古塔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