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脑海的是几张陌生的面庞,一威严中年,一平常青年,三恭谨侍从,从他们的队形中苏贤就能读到很多信息。
深入山脉,远离世俗,苏贤的心境上颇为贴近清心寡欲的淡然,以前遇到何刺韵,他是把算盘打到了妖宗身上,难得表现出热络,甚至这种热络在何刺韵理解来就跟被调戏一样没啥区别。
而今,苏贤对外来人无欲无求,心中无波,性子也紧随着寡淡起来,再遇到素未谋面的外来者,如何去处理与他们的关系竟也成了一件颇为头疼的事。
杀了?
不至于。
初次照面,即便是猜到了对方来意,可双方之间无怨无仇,顶多是碍着自己修炼罢了,倘若这就要喊打喊杀,那这不叫杀伐果断,而是叫嗜杀成性。
雪域不是苏贤的私人领地,寒噤虎王说不定真抱着围杀的念头,但那是妖兽的思维,雪域常年无人,早早将入侵者扼杀于摇篮,以免酿成后患,这很符合一个王庭之主的想法,只不过寒噤虎王忌惮楚令榆这个妖宗,人家一踏空,雪峰无妖可拦,任他七进七出都没一点儿脾气,所以才请苏贤出关主持一下局面。
可是,如果不杀,那留着他们干嘛?
陪他们聊天吗?
这个节骨眼上,苏贤嫌自己突破的时间都不够,又哪来的闲情和一帮陌生人扯淡。
杀了?
这妖宗怎么办?还要自己出手留下来?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正在苏贤陷入沉默,前后纠结之时,数千米之外的楚令榆眉宇一凝,周身气场轰然荡开,雪土飞扬,簌簌而落,目光警觉地环顾四方,后方的楚寻神经陡然绷了起来,三个侍从也万分警惕,身下妖兽连连低吼。
见状,虎群的动静一滞,只听一道穿天的啸声似惊雷从雪峰高处贯穿而落,上千只虎妖全部顿住身形,原地待命。
楚令榆的眼神倏然复杂了起来,走得愈近,才愈感到雪峰的磅礴,绵绵山脉缓时极缓,耸时比肩霄汉,柱状山体的轮廓在眉目的清晰下越显高大,直击心魄,而那一道啸声楚令榆也理解到了精髓,看来自己贸然闯入妖兽的地盘了。
雪域横行数日有余,楚令榆早已察觉到了这里有一大群雪属性虎妖在繁衍生息,虎群目光不善,几乎是目送着己方一行五人从边缘挺到了临近这座雄伟山峰的附近,终于,来自妖兽的阻力出现了。
苏贤没兴趣关心虎群和这一行人的交锋,他在意只是虎群的包围圈一直缩小到半径约五千米时楚令榆才有所警觉,在大雪封住视线的雪域,目力受限,这也就意味着楚令榆约莫能感知到方圆五千米的状况。
这等神念笼罩范围,堪称四阶中期。
这种神念境界,苏贤只要费一些手段,就算远在万米之外都能杀其于无形,这便是神修的强大和恐怖。
话又说回来了,杀他干嘛呀?
寒噤虎王也说了,这帮人仅仅充当了一个先锋的角色,后面还有三拨人,苏贤不觉得自己有那么暴戾,思忖再三,他觉得还是有必要跟这帮人沟通一下。
“再往前一步,今天你们的尸躯就要埋葬这纷纷大雪之下了。”站立于山巅,苏贤传音道,不怒自威,光此一言就让楚令榆踌躇好久。
楚令榆的确被唬住了,一是因为他找不到传音的人,可传音的人已经锁定了他,这种实力层面上的碾压让他心生波澜。
而楚令榆之所以感知到传音给他的是人类,也是因为这道传音不像未入人世的妖兽那般言语粗俗,威胁之意和修饰的辞藻都添上了,能掌握这项技能的八成就是人类修士了。
于是,楚令榆面色深沉,因往日养成的习惯正欲往前迈一步,眼看一只脚都抬起来了,他却陡然一悚,尴尬中不失圆滑地又收了回来,落在后方坐在妖兽背上的楚寻眼里还以为自己这位叔父腿脚不利索在做伸展运动呢。
楚令榆不骑乘妖兽,原地猛一抱拳,正色道“前辈,我等来自乾坤皇朝,多月前察觉山脉内圈有强烈震感,遂赶万里迢迢来探,无意冒犯前辈,还望前辈勿怪。”
这俨然是在隔空对话了啊!
楚寻缩了缩脑袋,眼神畏惧地望向了雪峰方向,光从楚令榆用嗓门喊的方式他就判断得出来,所谓前辈应该是连自己叔父都要谨慎对待的人。
“哦。那你退出这方地域。”苏贤冷淡地回了一句,楚令榆转而脸都要绿了,闷不吭声,紧接着苏贤冷笑道“怎么,我也没怪你们,就让你们退出去,就觉得难做了?我不屑抹杀尔等蝼蚁,可你还当我在开玩笑?”
万里皆寂,唯有雪飘。
闻声的楚令榆却觉得一种空前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前辈既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屠戮吾等,说明前辈并非嗜杀之人。前辈潜修避世,吾等扰了前辈清静,当是吾等罪过,但若非有大难临身,吾等又何以行此飞蛾扑火之举?恳请前辈给晚辈一点时间阐明造访此域的缘由。”楚令榆接而朗声道,雄浑的嗓音极具感染力。
惊闻楚令榆之语,楚寻等人无不色变。
这位是在玩火吗?蹬鼻子上脸,开始和一个大能谈条件了?佩服楚令榆的勇气之余,楚寻等人也是心惊胆战,这时候楚令榆简直是带着他们在生死的边缘试探,万一玩火了怎么办?
苏贤无语,懒得回应楚令榆。
他早就料到这种状况了,这也是他觉得跟这行人沟通会很麻烦的原因,告诉他们这个破地方没有机缘,没有宝物出世,他们信吗?
他们不会信的。
只有他们真正扫了一圈,掘地三尺的查探后才会彻底死心。
“没有第一时间宰了你们,不说明我不嗜杀,而是因为你一上来就说自己是乾坤皇朝的人啊!不从你这榨点什么出来,我会让你们安安心心地赴死吗?”苏贤暗自在心里嘟囔了一句。
楚令榆见苏贤迟迟没有回话,还以为他默许了自己的行为,随即开口就扯到了乾坤皇朝处在生死攸关之际,这时候也不避讳楚寻等人了,各种隐秘的消息如纸屑飞来,归结起来就是乾坤皇朝从各方渠道推测到了皇朝快要覆灭,因此有一批人会在这等巨大的压力下负重前行,探索挽救皇朝的任何一丝可能,不肯放过任何一点机会,然后又是一番慷慨激昂的大词,说什么哪怕前辈你现在杀了我们,也不过是将自己等人的死期提前了一段时间而已,若找不到皇朝出路,他楚令榆死不瞑目,这会儿死也就死了。
听完后,苏贤嘴角再难掩讥讽的笑容,他真的很想问问楚令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都求到别人脸上了,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背后真正送你们皇朝走到尽头的人?
十方山脉中有高人潜修,楚令榆不是没怀疑过苏贤会不会是地阴帮的人,可这个念头在刚冒出的时候就被他打消了,别逗了,地阴帮有这等大能,早就去和父亲楚乾掰手腕了,还会像地沟里的老鼠一样四处躲藏吗?
楚令榆所言在苏贤听来很片面,有些消息是苏贤知道的,听来也没价值,有些消息苏贤不知道,比如说卜国师推衍天机推得那叫一个呕心沥血,积劳成疾,听着听着苏贤都无语起来,还说什么你父亲楚乾明明隐居宗门,却为皇朝日夜操劳,你咋不说数十年前你父亲颠覆天阳宗的那段光辉历史呢?
倒也不是说楚令榆说的内容假,而是他故意省略了一些不利于乾坤皇朝的内容,把皇朝撇得一干二净,着重强调乾坤皇朝如何委屈、如何无奈罢了。
换个人来,还真有可能被楚令榆这段说辞糊弄过去。
苏贤揣着明白装糊涂,故作一副信以为真的假象,心思陡然活络了起来。
哎,本来我不想理你们的,可你们为什么就偏要死皮赖脸地求上门来?
欺骗你们,我于心不忍,我也早已厌倦了到处忽悠人的行径,遥想当年我和叶知秋在荒狩城里忽悠了一个家主,那家主淳朴的哟,一唬就信,后来在十方狩猎中他的孩子被我们坑了他都不知道,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一想起这事我心里就很过意不去。
不欺骗你们,难道还告诉你们秦天阳的储物戒就在我的手上,我就是你们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可也没那么严重吧?
让楚乾在秦天阳的骸骨面前磕个头、背一下为人准则就这么难吗?
怎么就扯到生死存亡上去了?
此刻,苏贤的心理活动别提有多精彩,一瞬间他就列举出了好多个坑蒙拐骗的方案,下一秒又一一否决掉,不是这些法子太拙劣,也不是无法淋漓尽致地展现他的演技,实在是这些法子太伤天害理、有违天和了。
就怕楚令榆被忽悠到死都还对苏贤感恩戴德,这可咋办?
“乾坤皇朝?算算日子,闻人家的那个小丫头也该妖宗了吧!”
闻言,楚令榆整个人都震了震,瞳孔一缩,脑海中蓦然掀起一场风暴,惊疑不定的同时,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句话,苏贤就拉进了和楚令榆的关系,而在楚令榆的心间则是猝然想到了闻人家,闻人家的小丫头,除了闻人筝闻人家还有什么小丫头?莫非是闻人筝的母亲北叶清?这位前辈如果年纪够大,的确是可以称其为“小丫头”。
可楚令榆对北叶清挺熟悉的,去年皇朝举办盛宴,祝贺楚寻登潜龙榜,按理说楚寻才屈居第五,皇朝是没道理也没颜面去设宴的,一个享有两大势力资源的大皇子居然被四个人骑在头上,他也配被恭祝?
这宴会还是以楚乾的意思操办的,楚令榆懂他父亲的想法,羞耻就羞耻,无脸面就无脸面,而皇朝仍旧看似洋洋自得地设宴,主要还是示人以弱,当然,此宴能包含的意思太多了,众说纷坛,有的认为是特意为苏如雪举办,但苏如雪未领情,故皇朝退而求次说是给楚寻办的,还有的就觉得楚乾心机深,结交各方,示敌以弱,淡化各方心中的危机感等等。
说法很多,可说到底只是一场宴会,也无人愿去深究,这步棋又不是一步化腐朽为神奇的棋,平淡无奇,谁还没事潜心去管它呢?
楚令榆在那次宴会上见过闻人问天和北叶清这对夫妇,没有什么反常,离妖宗更别说了,迈出那一步说的容易,要做到却是很难,从楚令榆身为妖宗的角度来看,闻人问天没个两三年以及皇朝的大力扶持都别想突破妖宗,这不光是资源上的缺乏,还有皇朝内各个势力的掣肘。
北叶清更遑论,容貌上佳,姿态雍容,但也仅限于此,距离妖宗比闻人问天都远。
倒是闻人筝,一提及她,由不得楚令榆不怀疑,虽然楚令榆不是皇主,可他真正的地位较之皇主都要重上几分,皇主之下乃是芸芸苍生,皇主之上,乃是可御空横行的妖宗。
受楚乾所托,为帮衬其兄,楚令榆这一介在皇朝之内的透明人,实则才是真正掌控全局的那批人之一,手握大权,又隐于幕后,行事极为方便,对于皇朝内部的监视和窥察,可谓是做到了分毫,皇主耳目尚且闭塞,但他却是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闻人筝,很古怪。
自她从荒狩城回来后就闭关不出,真的很奇怪,连去年的升龙决都未参加。
闻人筝闭关就算了,这一点算是稀疏平常,毕竟谁家子弟没有闭关的时候,楚令榆本来都没在意的,可随着闻人筝的闭关她的一个仆从也跟着消失了,也就是这点蛛丝马迹,引起了楚令榆的关注。
如今随着苏贤的一句话,楚令榆整个人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这或许也是他沉沦的开端。
苏贤也万万没想到,他随便挖了一个坑就刚好挖到楚令榆的床前。
这回,梦寐兽在天际徘徊了好久都没离开,不但没离开,它还开始偷听了。本来梦寐兽是挺厌恶苏贤四处行骗的,对这种恶行更是痛恨,摊上这样亦正亦邪、邪气居多的主人它是又气恼又无奈,可它这次转性了,因为它老是假想苏贤行骗,可它真正见过吗?
没有。
这次梦寐兽想见识一下,看看苏贤的一肚子坏水究竟有多坏。
……
s手超冷,写了三千字一梦本来就想断章了的,写了怕扯多了,不写想想留到下一章的话下一章字数就太多了,明天写岂不是很麻烦……索性就又多写了一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