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遂乃是韩国重镇,更是太行古道之重要咽喉。秦国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方能趁韩国兵败宜阳之际,拿下武遂。秦王真的愿意将这座咽喉之所,交给赵国?”乐毅看着秦国使者,试图从这名叫商的使者的眼神中看出端倪。
“商自咸阳来之时,大王曾叮嘱小吏。赵,乃万乘之国,赵王亦是当世之英豪,他寄居邯郸之时,承蒙赵王看重,未曾受到些许刁难。大王曾发誓要报答赵王的恩情。”商侃侃而谈,似乎不似作伪。
“武遂虽然是韩国重镇,如今却已然是我秦国之重地。不过道路崎岖,兵峰太远,若是在此盘桓,免不了被韩国人惦念。是以,不如送给赵国,一来作为赵王多日款待的谢礼,二则也全了两国的情谊。一举两得,乃是天成。”
赵雍和乐毅对视一眼,后者轻微的摇摇头,然后看了一眼身旁的尉缭。
“昔年齐国上卿晏子曾用两个桃子,就杀了三个大将。而如今秦国,口口声声说与赵国世代交好,却将这块烫手的山芋扔给赵国,让赵国陷入不明不白之地。这个计策,可不是那么高明啊。”
尉缭一阵夹枪夹棒的话,让秦国使者变了脸色,很快就回应道“先生此言有些唐突了。大王之所以要将武遂之地送于赵国,全念当时的照拂之意,更是有求于赵王,既然某有所求,又如何敢又如此阴谋内。实则是因为武遂之地,乃是关隘咽喉之地,于我秦国也是重要无比。我秦国以此地送于赵国,赵国还有什么不敢取呢?”
“至于韩国之抵牾,以赵国与韩国之间的关系,自然能够轻易化解。”商意气风发的说到“何况如今只天下,配以王者之尊者,不过赵王矣,其余诸国,不过跳梁小丑尔,又有何惧之?”
商此言一出,大殿一片哗然,作为一个使者,商自然是不敢口出狂言,定然是初使赵国之前,秦国实权者的意思。也可以说,这是秦国变相承认赵国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秦国了。
赵雍刚想一番谦辞,喜却匆匆从殿外走了进来,疾步道赵雍身边,在他身旁耳语几句。赵雍听说韩嫣吐血晕倒,立刻停了会见,让赵成等人安排商的住宿事宜,自己则向后宫跑去。
“到底怎么回事?”赵雍边跑边询问着身边的宦人,其实他对韩嫣的感情,刚开始是很深的,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任妻子,虽然身体羸弱,但好在克己奉公,从来不过度干涉自己,后宫也打理的井井有条,即便有些龃龉,也是常理之事。
只不过这两年来,赵雍在执行图谋三晋的战略,是以有意无意的在挑起韩国和其他国家的矛盾,就连魏国也在算计之中,是以每次见到韩嫣,总是觉得有些愧疚。
这种感情还不同于韩倩,韩倩虽然同样是韩国公主,但是天真烂漫,的确与世无争,这才是她受宠的原因所在。只不过,当听到韩嫣病重吐血之后,那份夫妻之情,又将他唤醒了。
身边的宦人赶紧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向赵雍说了一遍,赵雍听说是孟姚告诉韩嫣他在会见秦国使者之事,韩嫣可能想到如今秦韩正在交战之际,此刻秦国来访问赵国,定然是为了让赵国罢兵。若是如此,则韩国定然陷入了孤立无援之际,是以一时心急,才引发了重症。
跑到韩嫣寝殿之外,赵雍看到孟姚正跪在大殿之外不敢离开。见赵雍急匆匆的赶来,抬起头看了一眼,又赶紧向赵雍请罪。赵雍本就气急,猛地一甩衣袖,呵斥道“若是王后有个闪失,寡人让你全家殉葬!”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大殿。
真冷啊!
孟姚看着赵雍离开的背影,一股透心的寒冷油然而生。
在来看望韩嫣之前,她的母亲因为多日未曾见过孟姚,遂跟着吴广来了王城,吴广去接见秦国使者,孟姚之母就来到了后宫,无意中说出秦国前来拜见之事,并透露秦国有意和赵国讲和。
孟姚本就当做一件小事随便听听,刚才遭到韩嫣羞辱之后,突然就跟了这么一句。没想到韩嫣竟然反应如此之大,更没想到,赵雍会说出这么阴狠的话。
赵雍进的大殿,见韩倩焦急的等在一旁,见赵雍来了,赶紧迎了前来,赵雍握了握她的手,示意自己已经清楚了,然后看着扁鹊,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出好消息。
扁鹊站起身,看到赵雍,见他眼神急切,默默的走到他面前,淡然的说到“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韩倩听扁鹊这么说,眼泪再也止不住,泪眼婆娑的拽着扁鹊的衣袖,希望他能够再救救韩嫣。唯独赵雍茫然的走到韩嫣的身旁,替她打理一番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摸着已经毫无血色的脸庞,自己和韩嫣的种种过往,一一浮现在眼前。
王后病重,整个后宫都沉浸在一片肃然之中,哪个嫔妃世妇都不敢多言,唯恐惹得赵雍不快。本来韩嫣病重期间,韩倩是负责整个后宫之事,但是她这几日衣不解带的陪在韩嫣身边,后宫之事无人照看,只能让芈姒和两个妃嫔协商处理了。
芈姒本身还在孕期,眼看就要诞下孩子,也觉得力不从心,奈何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也就没有办法了。其实这个时候,最合适的人选自然是孟姚,只不过当日赵雍生气呵斥她之后,令她在寝殿反省,等候发落,是以只能芈姒出来主持大局了。
乐毅等人在知道韩嫣病重之后,想必赵雍也是无心政务,但是秦国之事如何处置,还是需要一个章程,白虎殿诸人只能硬着头皮,前来询问。
“寡人思虑再三。”赵雍有些疲惫的看着众人“打算答应秦国之事。”
乐毅和尉缭到时毫不意外,显然他们对赵雍太过了解。赵成却出列说到“如此一来,恐怕就要得罪韩国了。以韩王和公仲侈的性格,定然会和赵国闹翻,到时候,恐怕”
赵成的话让众人点头称是,秦国若是不下个圈套,反而会让韩国和赵国更加紧密。若是赵国拿了武遂,恐怕韩国第二日就会和赵国翻脸。
“没有什么好怕的。”赵雍摆摆手,全没了之前的英气,“韩国也好,魏国也罢,一直以来虽然和我们眉来眼去,却互有机杼,没有和我们同心一体。这样的盟友对于我们来说,太过危险。寡人反倒觉得,示好秦国,安定西边大敌,好好和我们两个邻居掰掰手腕,才能稳固我们的后方。”
还有一个原因,他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说。赵国如今改革已经陷入了胶着状态,如果不转移压力,说不定连自己都有危险。
这是赵雍第一次明确表示要向韩魏动手,是以众人也感到惊讶,
“如此一来,我赵国在韩国的驻军,要早早撤离了,否则一旦韩赵翻脸,他们就有倾覆之危。”
“不错,赵柖的军队还好说,直接从韩国撤离就好了,但是在野王的驻军也要撤离吗?”
赵雍刚要回答,就听得乐毅出列说到“最好还是不要撤离,若是能趁机占领,岂不妙哉?”
“御史说笑了。”赵成说到,“以赵奢在野王的兵马,根本不可能拿下野王,更不用说几遍拿下了野王,以韩国的行军速度,也完全可以在他们巩固防御之前,将野王夺回去,如此耗费时间精力,只不过徒增伤兵罢了。”
众人点点头,只有乐毅和尉缭笑而不语,赵雍想了想,缓缓说道“假道伐虢。”
一言既出,四座了然。
大事已定,赵雍让所有人都离开,唯独留下了吴广。
吴广自从孟姚被惩罚之后,也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几日一直试图躲避赵雍。只不过今日是白虎殿集体拜见,又涉及到军事,他不来不行,是以只能硬着头皮前来。刚开始还以为赵雍不再责罚自己,没想到转头就让自己流了下来。
赵雍看着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的吴广,长叹一声,“宫中之事,想必卿已经了解了。”
“是是,小女口出祸乱,罪不容诛,大王如何惩罚,某皆不敢多言。”吴广说到这里,哽咽一声“但是,请大王念在公子何尚在冲龄,丧母之痛非其所能承受,网开一面,饶她一死。”
吴广不提赵何还好,一提赵何,赵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且念赵何有丧母之痛,就不问章儿的丧母之痛吗?你们父女之心,为何如此歹毒!”
赵雍这一番质询,将吴广问的哑口无言,只能连连告饶,掌嘴,企图换回赵雍的同情,赵雍只是冷冷的看着,丝毫不让对方停手。
约莫有半柱香的时间,赵雍才让他停手,“此事虽因孟姚而起,但是你在家中讨论国事,乃是最大的缘由。此事若不追究,恐怕难以服众。”他微微一顿,“但是念你在赵国辛劳多年,又辅助寡人日久,是以不再多做惩罚,今日之事,就是教训。若是再犯,定斩不饶!”
吴广赶紧向赵雍拜谢一番,走出大殿,失魂落魄的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龙台,有惊惧,又有些怨恨。特别是身边的宫人和宦人们,看见他这副样子,脸上虽然恭恭敬敬,但是私下里,应该早就笑开了吧。
今日之辱,何其重也!
受不了众人的目光,他用大袖掩面,朝着宫外走去。
而龙台之下,一个身影看着他远去的样子,语气淡淡的自语道“赵雍,此乃你自掘坟墓,非是老夫无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