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晏微微垂着眼,看着帝王讲完后,稍稍动了动,就从他袖子里滑出来了一个红色的珠花。
蝴蝶衔珠的样式,被雕刻的栩栩如生。
帝王白而微青的手轻轻触摸着被他捧在怀中的这朵珠花,对周晏招了招手。
顿了顿,周晏抬脚上了小亭。
亭子很小,周晏站在帝王面前,衣摆离垂死的帝王不过几寸的距离,连看他都要低下头。
帝王仰起头,颤抖着手将珠花递给了周晏:“你怕是朕遇到的最后一个能出青州的人了,帮朕一个忙,你带着它,带着它出了青州就好,随便送给谁都行,只不要让它被埋在这雪中。”
皇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周晏低头,能从衣缝中看见他上半身也都是枯骨。
袖子中的手动了动,周晏弯腰伸出了手,将珠花接到了手中,低声道:“好。”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在周晏碰到红色珠花的那一瞬,帝王平和的面容突变,他一刹那眼珠翻白,口中殷红的舌垂了出来,直直垂到肚子上。
一股恶臭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递给他珠花的手下一瞬直直朝周晏脖颈伸去,含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周晏眉目一禀,灼日剑瞬间被他握在了手中,雄厚的灵力自剑尖爆发,截住了伸向他脖子的手。
魔气灵气相撞,不甚结实的小亭子下一瞬就被掀翻,四处散落在厚厚的雪地中,转眼又被雪掩埋掉,没留下一丝痕迹。
周晏脚尖一点,向后飞身退去,与帝王拉开了些许距离。
刚刚灼日剑剑气已然削断帝王半截手掌,可他眉毛都没皱一下,拖着一身枯骨顽固地朝周晏爬来。
这人显然已经死了。
他刚刚说的话是真的,给珠花也给的情真意切,可这人就是死了。
行为动作与常人无异,甚至能自己简单的回忆,记得些许的往事。
但也不过是高级一点的行尸走肉。
再不会思考,只听从命令。
这是被制作成尸魔后,才能变成的一个形态。
沈府沈老爷就是这样被满府的尸魔杀死的。
帝王使完那一招后,显然已经筋疲力尽,可他受人催动,依旧执着缓慢地朝周晏爬来,周晏斜斜挥出一道剑气,就打散了他满身的骨头。
皇袍随骨头四分五散,消散在了风雪中。
而随着这个尸魔的彻底死亡,周晏周围的空间也开始慢慢扭曲,不过片刻,天地便换了景色。
大雪还在下,可大雪之上,却长出了片望不见尽头的马缨花林。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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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好久不见,周晏
如今虽说是七八月份,正是马缨花盛开的季节,可青州天气极端,漫天飞雪下,连条虫子都难见到,哪里有盛开满林花树的条件。
周晏提着灼日剑,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林间。
淡红色的马缨花开得极好,一一簇簇地挤在枝头,恍若团云被染了色,再安放在枝桠上头。
灼日剑剑柄与虎口齐平,周晏入眼都是马缨花,他紧绷下颚,一步步走的缓慢,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
马缨花林似乎没有尽头,如此走了一刻钟,周晏没有瞧见花与雪之外出现过其他任何一个东西。
而当花与雪成为了唯一的调色后,周晏走了这么长时间,都还像是在原地踏步。
没有丝毫的急躁与不耐,灼日剑的剑尖都没有一丝的颤抖,周晏怀揣着最大的耐心。
既然一刻钟走不到尽头,那么就两刻钟三刻钟地走。
只要这不是幻境,总有走出去的那一刻。
就这么足足过了一个时辰,马缨花林还是开得热烈,但周晏的视线尽头,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院子。
小院子被花树拥簇着,安然立在风雪中,一眼望过去有种恍若桃源的遗世之感。
周晏提着剑,像是一个外来之客惊扰了一场安稳美梦。
院子被一圈低低矮矮的青竹栅栏围着,中间留了个小小的栅栏门,正半掩着,推开垂手就能够到的栅栏门,周晏就进到了方方圆圆的院子里。
他正要探查院中是否有人,却瞥见了角落里坐着的一个身影。
院子是竹楼的样式,一层没有房间,支撑房间的柱子旁就设了一个小小的圆桌。
而男人就安静坐在圆桌旁。
他一身凡人打扮,穿着一席青衫,头上戴着同色的方巾,一动不动地坐在圆桌旁,周晏一眼瞧上去,还以为那坐了个教书先生。
可他抑制不住外泄的魔气终究暴露了他魔修的身份。
从周晏出现在他视线的那一刻,他就盯上了周晏,此时周晏看过来,便刚刚好地对上了他的目光。
只一眼,周晏就忍不住扬了扬眉。
这个魔修和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满脸疲惫,双目中密密麻麻地布满着红血丝,尽管衣冠整洁,可连发都没有束好,杂乱地披在肩背上。
一个魔气都抑制不住外泄的魔修,显然已经是强弓之末。
被周晏发现后,他慢慢地扶着圆桌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挡在了周晏身前。
随着他的动作,他身上的魔气泄露的更厉害了,灵气魔气天生相斥,周晏被扑面而来毫不遏制的魔气逼的皱了皱眉,后退了一步。
魔修挡在了他面前,也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黑眸乌发,一身青衣,面色惨白。不像是魔修,像从九层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
“刚刚那个尸魔是你炼的?”见他如此,周晏思索片刻,试探着问了这么一句。
“不错。”听周晏这么问,他眼珠动了动,良久似乎才明白周晏问的是什么。明白过来后,他竟是坦坦荡荡地承认了,“不过我也没打算用他拖住你。”
他语气中尽是疲乏,声音沙哑:“可总想能拖住一刻是一刻罢。”
“你如今情况不算好,”周晏缓声道,“如果是你全盛之时,那尸魔未必不能拖住我。”
从刚刚尸魔全力一扑后的力竭,周晏就隐隐有了推断,如今这魔修话语中一片坦荡,周晏干脆也与他开诚布公了:“我来此只问一件事,灵州同光宗旁沈府的神骨,是不是你拿走的?”
提起神骨,魔修眼睛才生出几分神采,周晏找到了这里,事已至此他也没了瞒下去的必要,于是道:“是我。”
从灵州到瀛洲岛再到青州,周晏终于找到了屠沈府满门之人。
回想起刑法堂案宗上写得沈老爷比沈府众人后死亡几日,再加上体会到了刚刚魔修炼化的尸魔的厉害,周晏一想,便想明白了些许其中的来龙去脉。
他道:“你不知沈老爷把神骨藏在了哪里,就把沈府众人练成了尸魔,直至找出神骨的具体位置,再杀掉了沈老爷,拿走神骨。尸魔没了主人,自然也就完全死亡,所以就有了沈府一夜之间被屠门的假象,是不是这样?”
魔修没吭声,但也没有反驳周晏的话。
那就是认了。
“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见他如此,周晏声音冷了几分,“杀了满府无辜之人,你也该想到我会查到这里。”
魔修眼中闪过几丝挣扎之色,似是含了些悔恨,他低声道:“对不住。”
沈妄作为沈府唯一的幸存者,他不在这里,魔修的这声对不住自然没有该受之人,周晏没有接话,只是伸出没有拿剑的另一只手:“神骨在哪?”
魔修又不吭声了。
周晏一动不动地,用充满着耐心的眼光注视着他。魔修被他看的满身不适,到最后一低头,干脆道:“没有。”
这是不打算给了。
清瘦手腕收回来,周晏指尖点了点灼日剑剑柄:“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说完,灼日剑飞鸿般地朝魔修刺去,强悍的灵力也随之席卷而来。
魔修一咬牙,强撑着身子抵抗,他虽情况不好,但好歹也是这十方魔者之一,还曾吞噬掉过一方魔者,将他练成尸魔供自己驱使,用来阻挡周晏。
两人纠缠到一起,一时分不出胜负。
随着两人打斗在一起,满林的马缨花开始摇乱,花成片成片地落下来,再被雪给浸湿。
树林仿佛一瞬间经历了春冬,开始冒出光秃秃的枝丫。
花林的反常引起了周晏的注意,而随着花树的掉落,魔修周遭的魔气也更加不可控了起来。
两厢一结合,周晏于一瞬间恍然大悟。
马缨花之所以能在大雪中不畏严寒,开得热烈,是因为魔修一直在用魔气蕴养它们,支撑马缨花开放的魔气太过于庞大,大抵是导致魔修魔气外泄的原因之一。
来不及过多思考,魔修攻击过来的招数含了破釜沉舟的决绝,招招奔着周晏的命穴,可他到底已经濒临力竭,周晏与他纠缠数招,他就隐隐没了招架之力。
眼看自己开始落了下风,魔修转眼收了攻击之势,边防守边引着周晏往院子外去。
周晏自不会如他的意,他飞快的掐了几个诀,最终灼日剑从他手中飞出,准确地没入了一点。
阵成。
他在打斗中布成的简单阵法,以灼日剑为阵心,灵气被编织正阵线,就这么将魔修困在了里面动弹不得。
竹屋上厚厚的雪被阵法灵力震的扑簌簌往下掉,院子外马缨花下的纷纷扬扬,魔修像困兽一般,跌倒在阵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周晏站在阵外,又问了他一遍:“神骨呢?”
魔修一僵,寒气入肺,引起他一阵强烈的咳嗽,就在这一阵咳嗽中,竹屋内传来了一道柔柔的声音:“云哥哥,你怎么了?”
那是一道女子的声音,清和柔软,像盛夏山顶被太阳蒸腾的温热山泉水,虽然浅淡,但给被大雪覆盖的庭院覆上了一层暖意。
周晏抬头往竹屋内看去,就看到漆黑一片的竹屋内慢慢悠悠地升起了一道烛光。
她没得到回答,又问了一句:“云哥哥,是来人了么?”
她生息淡薄,周晏放出灵力才勉强感受的道,已然是个将将时日无多的垂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