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每一根稻杆子如何,这一块一块的田,还是那么整齐,横着,竖着,伸向远方。汉二站在自家门口,遥望四周,屋子附近每一处的田都被收割得干干净净。每一块田的稻杆子看上去都是整齐的,一眼望过去,都是这样,直到在远方变得模糊。
白枝和汉二早早说了桥头勤义盖楼,最近正缺小工,问他要不要去。汉二一听,觉得等家里的秋收活忙完,也可以过去桥头看看,看看能帮什么忙,毕竟是一个村的,还能解决温饱问题,他便一口答应了,只是他还要等把门前的树先给处理了,才能去。
汉二早前就打定主意,今年没多的田种,总得弄点收入,不能总靠少鱼给他邮寄钱。等田里的稻子一收割完,汉二就决定把门前屋后的两排白杨卖了,当过年的家用。见水田的稻子都空了,汉二看了看屋子前后的白杨树,点了一下数量,用手抱了一下,比了一下粗细,在心里有了底,便到桥头问问价格。
在桥北往北走一段路,下了坡,路的两边就是水稻田。靠近马路的东面有一排红砖小店。有一家是搓米的,里面的灰尘都冒到了路上。有一家是打棉花的,细小的棉絮也飞了出来。靠里有一家木头店,木头都堆到了公路旁边。
在木头店外面,木头堆上的木头还留着新鲜的液汁,一看,就是刚收的,看来生意不错。汉二停了脚步,他朝里看,只见里面也堆满了加工了的木头,木板。透过狭窄的木头之间的过道,见里面有两人在交流。汉二先站在门口,当他听着里面在谈价格,又看着堆放的一根又一根的粗木头,他用手摸着一根木头,脑海中便想起他年轻时候的事。
那个时候,他和父亲一起盖房子,要买几根梁,村里可是一根大树都没有,因为树都被放倒去炼钢铁了,村前村后都是光凸凸的。为了买几根梁,他和父亲可是步行了好几个白天,好几个黑夜,从没有路的深山里砍了几根梁,两人硬是又抬,又拖,又扛,走了几个白天,几个黑夜,才把那几根梁运回到村里。后来,他学了木工,他开始有了自己的梦想,希望能存点钱,在桥头开一个木头店,收一些附近的木头,帮忙解决盖房子,没有梁的问题。或者一边收木头,一边做点书桌,凳子,给村里的孩子读书用,也可以吃饭用。可是没有想到,这么些年一下子就过去了,还眼病缠身,一路在外漂泊,回来居然什么都没有,连原本种的地也没有了。而眼前的店,是他曾经的梦想,但现在他变成了一个只能靠卖几根树过日子的人。
“诶,有么事?”里面一个身材高大,宽脸黑胡子的男人忙完,发现门口还站着的人,老半天了,不知道要问什么,又不开口说话,他心里有点纳闷,有点奇怪,便上前问道。
耳边听到声音,汉二从回忆中,恍了出来,发现刚刚是过往的事情,便挣大了眼睛,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说道“老板,有事,我就想问,你这还收树不?”
汉二怕在外面隔的太远,听不清,便穿过两边都是木头的窄道,走到里面,朝男人说道“老板,收树吗?”
“收呀,什么树?”黑胡子的男人说道。
“白杨树,十多年的白杨树,有这么粗,有近二十根左右,还有一些说不清名字的树,不知价格怎么样。”汉二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
“价格呀,这白杨树不值钱,你那说不清名字的树,那个要看了才能告诉你价格。”黑胡子的男人说道。
“行,您看,什么时候有空,去看一看,现在庄稼正好收割了,好放树。”汉二说道。
“树在那?”黑胡子男人慢不经心地问道。
“就在汉北河堤旁边的董家嘴前湾,从这走,十来分钟就到了,不远的。”汉二说道。
“行,现在我有空,确实想卖,我就和你过去看看。你确实想卖吗?”黑胡子的男人说道。
“确实,我可是诚心想卖的。”汉二说道。
汉二带着这木头店里的黑胡子男人,走上汉北堤,不一会,就到了雷炸湖的前湾。
“看,就是前面的那房子的两排树,屋前,屋后各一排。”汉二说道。
“恩,树蛮大的,但这白杨现在不值钱,和柴火的价格差不多。”黑胡子的男人说道。
“我记得以前这树是很俏的。”汉二说道。
“那是十年前吧,现在盖房子都用钢筋,水泥,连砖块都少用了,谁还用这白杨。”黑胡子的男人说道。
“那你看这树这么粗,又结实,树龄也长了十多年了,还是挺不错的。”汉二说道,他心里对这树是满意的,虽然黑胡子的男人一直说树不俏了,但他还是希望通过他的介绍,让黑胡子男人发现这树确实不错。
“一会我仔细看看,给你个好价格。”黑胡子的男人说道。
走到屋子前,汉二跟在后面,黑胡子的男人抬着头,看着树的高度,又伸出双臂,比一比树的粗度,然后又每一根树都看了一遍,发现每根的高度,粗度都差不多,他又仔细地检查,看树是否有蛀掉的枝干,发现都还好,便开口说道“我看了这树,给你一个价格,一百块一根,不能还价,要的话,我就安排人过来砍。”
汉二听到价格,这价格与他的期望有点距离,他觉得少说也能卖个一百五十或两百。
“一百?这太少了吧!”汉二疑惑地说道,仿佛不相信他的耳朵,想再次确认一遍。
“不少,前几天我收了你们后村的白杨,水杉树,都是这价格,后湾的树比你的还要粗一点,我想就算了,不给你再少价格。”黑胡子男人说道。
“后湾也是这个价?”汉二继续疑惑地问道。
“别说后湾,就是桥头小春的汉北河两边两百多根白杨,我也是100块一根。”黑胡子男人说道。
汉二听说是小春的树,他更加疑惑了,便说道“那不是小春的,那是整个村里的防护林。”
“哎,不管是谁的。我想说,我这价格是很厚道的,你不要再怀疑。如果行就成交,不行,我就走了,店里还要做生意。”黑胡子男人说道。
汉二犹豫了,他本想多卖几个钱,好过年。没想到这树,在这年头,已经不值钱了。他在心里想道“要是这些树,在以前那些年头该多好啊。可是,偏偏又在这个年头。”
“等等,让我想想。”汉二还是犹豫了,所有的事情,只要与他最初的期望不一致,他都会犹豫起来,一犹豫,这时间就匆匆地流走了。
“行,多想想,还要卖的话,就到桥头店里和我再说一下。到时,我就不过来了。不过,我说一句,我收这一百块钱一根,真是赚不了什么钱。你不是说有其他树吗?我也可以一起看看。”黑胡子的男人说道。
汉二和黑胡子的男人穿过竹林,走进南面的树林。南面的树林,是一些杂树,不知从地方,被风吹过来的种子,在这生根,发芽,长大,没有人照料,也没有人打理,有的成了笔直的树,有的东倒西歪。
在林子中,汉二能认出名字的就是结红红桑果的桑树,像铁板一样结实的榆钱树,挂着一串串圆圆的,指头大小莲子的链子树,像猪耳朵一样宽大的构叶树,长满尖尖的小刺的刺林树,其他的,他也不知是些什么树,即使是看上去很光滑,很干净的树。
黑胡子的男人用眼神仔细地看着眼前的树,对于汉二说的树,他一点兴趣也没有,根据经验,这些树都是便宜树,只能当柴火烧,甚至当柴火烧,也会有人觉得麻烦。他选了几根树,说道“这几根树,我想要了。你卖不?”
“卖的,卖的,这年头,没田种,卖点树。你说个价格,行就都拿去。”汉二随意地说道,他想这种杂树,值不了什么钱,他都懒得过去清理,眼前这人想买,他就全卖了算了。
“两百一根,分别要这四根。”黑胡子男人说道。
汉二听说两百一根,他觉得自己的耳朵怕是听错了,这么小的杂树,怎么要两百一根,屋后的那些个又高又大的白杨,才一百一根,他心想“这怎么可能,肯定是听错了,是两百四根吧?”
汉二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次问道“老板,价格一共多少?”
“两百一根,一共八百块。”黑胡子男人爽直地说道。
“行,卖你了,不过这几根为什么比白杨还值钱?”汉二说道。
“这可有讲究了,这几根是观赏树,可以观赏,可以栽到城里去,城里人喜欢看看这树,当宝贝。那白杨,就是便宜树,和柴火树差不多,只能当柴火用,所以便宜。”黑胡子男人说道。
“那白杨树,我想一下,等想好了,再去找你。”汉二说道。
“行,我平时都在桥头的店里,最近是放树的好季节,正好有秋水泡树,要是到了冬天,路也不好走,也没有水,到处都是冰。到时再找我,我也不收了,最好和前面的四根树一起搞。”黑胡子男人说道。
等黑胡子男人走了,汉二到后湾去问了卖白杨树的,发现都是一百一根,他心想“原来真是这个世道,真的变了,这白杨就是个便宜货,下次再也不种了!还不如那几根野树!”
他继续朝桥头追了过去,赶上黑胡子男人,谈了几句,便把白杨树也按一百一根给卖了。
几天后,汉二屋前,屋后的白杨,在一阵电锯的轰鸣声音中,一根接着一根划过半空,刷断了旁边的树枝,扑向空空的稻谷田,轰的一声着田,旁边的鸡也叫了起来,狗也汪汪乱叫。树躺在田间,枯萎的叶子与树枝继续来回上下晃动。之后是斧头削砍枝条的声音,再之后,几人抬起树,丢到板车,绑了一下。有人用马拉着板车,板车缓缓地消失在汉北河堤岸。
汉二用手紧紧捏着口袋里卖树的钱,想着过年费总算有了着落,明天就可以去桥头帮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