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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诺惟一回到监室,就赶紧趴到床上,把全身都埋进被子里。等狱警走远了,韩诺惟悄悄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父亲的手机号。
    然而,听筒里一直提示关机。韩诺惟不死心,又拨通了母亲的手机号,可是也没人接。
    韩诺惟不停地打,打了半个多小时,眼见手机屏幕上的电量少了半格,仍然没有打通。他急得浑身是汗,难道是华昌在耍自己?
    韩诺惟灵机一动,又拨打了陶白荷的手机号,这次总算有人接了,可是接电话的是一个他不认识的女人。韩诺惟客客气气地问道“请问陶白荷在吗?”
    “你打错了!”陌生女人很不耐烦地挂了电话。
    韩诺惟一怔,陶白荷的电话号码他倒着都能背出来,怎么会打错?他又打了一次,对方听到是他的声音后就挂了。
    是陶白荷不肯接他的电话吗?韩诺惟摇摇头,他第一次打过去的时候,对方明显不知道他是谁。
    难道是陶白荷换了手机号?韩诺惟心里一阵酸涩。他居然忘了她已经嫁给别人了,嫁给那个陷害自己的男人了!
    韩诺惟握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又接着给父母打起了电话,一直打到手机没电了,也没有接通。
    韩诺惟垂头丧气地看着已经自动关机的手机,抱怨自己的运气实在太差。难得有一次打电话的机会,居然一个人都没找到。
    刺耳的铃声响起,该吃晚饭了,韩诺惟抓起手机,塞进裤兜。他下定决心,先把手机还给华昌,等莫傲骨回来,再商量此事。
    等莫傲骨从总统套房回到灰牢的时候,韩诺惟正坐在下铺发呆。看狱警把莫傲骨扔了进来,韩诺惟立刻迎了上去。关了一周,莫傲骨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韩诺惟吃力地把莫傲骨拖到自己的床上坐下,又帮他倒了一杯水。
    韩诺惟看莫傲骨把一杯水都喝完了,这才扶着他慢慢躺下。莫傲骨虽然精疲力尽,却仍然目光如炬,他警觉地听着狱警走远,这才对韩诺惟说“我口袋里的铁锈,都弄出来,仔细点,别弄到床上了。”
    韩诺惟帮莫傲骨脱掉上衣,开始小心翼翼地整理铁锈。铁锈和口袋里的线头混在一起,分离出来相当麻烦,韩诺惟算是个手巧的人了,都觉得十分费劲。他忍不住抱怨地说“前辈,我真的搞不懂,您费这么大劲做墨水干什么?”
    莫傲骨答道“写字啊,这有什么难理解的?”
    韩诺惟迟疑了一下“我是觉得……都坐牢了,有啥可写的,又不出书。”
    莫傲骨哑然失笑“孩子,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句话你总听过吧。我上年纪了,有时候想到一些念头,不抓紧时间记下来,过后怕忘了。”
    韩诺惟不以为然,但他已渐渐熟悉莫傲骨的脾气,知道老头认定的东西,反驳也无用。他见莫傲骨仍然睁着眼睛,便说“前辈,睡一会吧,您需要休息。”
    莫傲骨叹了口气“太累了,反而睡不着。”
    韩诺惟看着莫傲骨,想了一阵,然后放下手里的衣服,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前辈,我有一事求您。”
    莫傲骨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干嘛?”
    韩诺惟鼓足了勇气说“求您教我功夫。”
    莫傲骨有点意外“为什么?我看你不像是喜欢打架的人。”
    韩诺惟低头沉默了几秒,然后抬头看着莫傲骨,眼神坚毅“因为我不想再袖手旁观。”
    莫傲骨挪了挪身子,艰难地想要坐起来,韩诺惟赶忙上去帮忙。他抓着韩诺惟的胳膊说“扶我到窗子那儿。”韩诺惟搞不懂老头想要干什么,但也只得照做。
    莫傲骨问道“你以前是不是很少锻炼?”韩诺惟有几分尴尬“嗯,我不喜欢出汗。”
    “这可不行。”莫傲骨说着,一把抓住了窗户上的栏杆,轻轻一用力,就将自己的身体悬空了,然后再一使劲,身体就向上提了起来。
    韩诺惟看得目瞪口呆“这是……引体向上?”
    “这是基本功。你先练好这个,我再教你别的。”莫傲骨严肃地说。
    韩诺惟大失所望“这不就是健身嘛。虽然对身体有好处,但是对打架没什么用啊。”
    莫傲骨没有回答他,只是换了一只手抓栏杆,同时将身体反转过来,背对着窗户,继续重复着引体向上的动作。
    莫傲骨一边做着反向引体向上,一边说“我现在做的事情,能锻炼人的背肌和肱二头肌;我平时做的俯卧撑,可以锻炼人的胸大肌和肩袖肌群。以此类推,所有的基础动作,都能强化人的肌肉,锻炼人的肌肉耐力和心肺功能。监狱里没有什么健身器材,重力就是最好的帮手。你记住了,这不是单纯的健身,这是基本功。你还没有学会咀嚼,如何能顺利地吞咽?”莫傲骨说着,叹了一口气“我们家族从我高祖父那一辈开始,就要求人人习武,强健体格。可惜蔺枢不喜欢这些,我也不好强迫他,现在看来,当初真应该硬着心肠逼他练。”
    韩诺惟听到这儿,想到生父的惨死,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出神地想了一会儿,认真地对莫傲骨说“前辈,我听您的,从基本功开始。”
    莫傲骨微微露出一点笑容,然后点了点下巴,示意韩诺惟自己要下来了,韩诺惟赶忙去扶他。他坐在马桶上,喘着粗气,一周的总统套房着实消耗了他不少体力。
    韩诺惟看着莫傲骨,忽然想到了华昌。
    “前辈,我还有一件事要跟您商量。”
    “什么事情?”
    “一个星期前,有个叫华昌的犯人来找我,还给了我他的手机。他说他偷拿了我以前藏在普牢号子里的钱,所以用打电话来补偿我。”
    莫傲骨警惕地问“这个人你以前怎么没提过?”
    韩诺惟苦笑道,“我对他印象不深刻,以前在普牢里,都没跟他说过话。”
    莫傲骨思索了一会儿,“你相信他吗?”
    韩诺惟摇摇头,“但是那会儿您进总统套房了,我就接受了他的手机。只是,打了一下午,也没找到我爸妈。”他垂下了头,不愿让莫傲骨看见他委屈的表情。
    莫傲骨有些担忧地问“这人长什么样?”
    韩诺惟想了想,“年纪我不确定,应该不到三十岁吧。身高跟我差不多,比我壮一点,但是没有您壮,就是比较结实。皮肤还算白,眉头有个刀疤。”
    莫傲骨听了,表情变得更加凝重“这个人我没印象。”
    韩诺惟看莫傲骨这样紧张,不由得也害怕起来,“我用了他的手机,会不会捅出什么篓子来?”
    莫傲骨摸了摸下巴“不好说。不过,我倒觉得他不是不仁社的人。不仁社要是安插了眼线,那就说明他们知道了我的下落。而不仁社要是知道我还活着,绝不可能这么平静,别的不说,光是陶无法,都要急死了。”
    韩诺惟点点头“前辈,您说的有道理。”
    “总之,不管他是什么人,你都暂时不要再用他的电话。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是,我知道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莫傲骨抬头问道“广场上,你没生我气吧?”
    韩诺惟明白莫傲骨指的是那句丑八怪,他不以为意地笑了“我当时是挺生气的,居然上了你的当!”
    莫傲骨看他的表情像是真的不在意,这才放下心来“等你出去后,我会想办法帮你解决这问题。”
    “等我出去,您都九十多了吧,也不知道您到时候身体还行不行呢。”韩诺惟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低下头准备挨骂。
    莫傲骨却破天荒地没有生气,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了胳膊,“帮把手,我还是躺着舒服。”
    莫傲骨躺到床上,长出了一口气“你还不算笨,我那天生怕你瞎捣乱。”
    韩诺惟想起了万裕的话,忍不住说“前辈,我感觉您好像在这里挺吃得开的。”
    “吃得开?你是听哪个混蛋这么形容我的?”莫傲骨瞪起了眼睛。
    韩诺惟慌忙解释说“我没听谁瞎说,只是看您好像能自由出入阅览室,而且狱警对您也挺客气。”
    莫傲骨点了点头“阅览室确实是对我自由开放的,原因嘛,很简单,这里的狱警,一半以上都让我看过病,免去了他们跑监狱医院的麻烦,而且我这儿是免费的!有些狱警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啥的,也都来问我。再一个,当初监狱工厂办起来的时候,我帮他们画了很多图样。”
    韩诺惟大吃一惊“您是学医的?”
    “不是。”
    “那您是学建筑设计的?”
    莫傲骨笑了起来“也不是。”
    韩诺惟猜不出来,有点烦躁“那您是学什么的?”
    莫傲骨正色道“我哪有学什么?最多算是自学罢了。”
    “自学?”韩诺惟有点不相信。
    莫傲骨点点头,“按照中国人通常说的概念,我算是个高中都没读完的辍学生。”韩诺惟吃惊地看着他。“我的高中是在英国读的,但只读了两年就去了缅甸,因为我父亲去世了。我处理完父亲的后事,就接管了家族产业,自然没有办法再回去上学了。不过,想要汲取知识,又何必拘泥于课堂?”
    韩诺惟觉得莫傲骨说的很有道理,连连点头。
    “我在仰光的家中,书房里大约有一万五千册藏书。最初我读书速度很快,真是好读书不求甚解,一心想着早日读完家里所有的书。后来我发现,看完就忘记了,这不等于白看了吗?我自视甚高,难以忍受这样低下的学习效率。
    “我潜心钻研,发明了一套方法,可以确保我在快速的同时,记住基本的知识要点。再后来,我又加以改进,使得我无论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或者思维科学都不会看过即忘。”
    韩诺惟已经听得有点蒙了“自然科学、社会科学……还有另外一个什么,不都是理科的?”
    莫傲骨微笑起来“科学体系不能简单粗暴就分成文科和理科。”
    韩诺惟略带敬佩地看着老人“那最后您把书都看完了?”
    莫傲骨摇摇头“1950年,我来了中国。假如多给我几年时间,我当然是看得完的。”说完,他又补充道,“当然,如果我早知道自己要来中国的话,就多看看书了。”
    韩诺惟说“我看您很好,真的一点都听不出来是外国人,哦对,您说过您也会说韩城土话。”莫傲骨做了一个淘气的鬼脸。“我还会说日语、法语、德语,”他得意地晃晃头,“还有缅甸语。哦,对,还有拉丁语和希腊语。要不是进了阴阳关,我本来还打算学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呢。”
    “您会的真多……”韩诺惟有点感慨“您一定得教给我一点。”
    莫傲骨撇撇嘴“那我得看看你是不是这块料——你以前爱读书吗?”
    韩诺惟说“如果您指的是去学校上课,那我可真不爱,我就喜欢画画,雕刻这些手工。如果您说的是读书,说来惭愧,我好像有个毛病,任何书,我看的时候,都得一个一个字的看,不然就没法理解书里的意思。如果字很多,我会感到烦心,甚至焦虑,看一会儿就会错行,甚至错段,忘记自己刚才看到哪里,理解文字也比较困难。”
    “dyslexia。”莫傲骨似乎并不感到意外“这是一种障碍症,我父亲,我叔叔,蔺枢都有,多少有遗传的因素。”
    韩诺惟赶忙问道“那能治好吗?”
    莫傲骨摇摇头“不好说。据说一般患有障碍症的人智商都挺高,而且对色彩和图形等非常敏感。我记得爱因斯坦、美国思科的总裁约翰钱伯斯、英国维珍航空公司的创办人理查德布兰森等,都有障碍症。这些人都没能彻底治愈,说明想要矫正成年人的障碍很难。”
    “那我怎么办?”韩诺惟沮丧极了。
    莫傲骨安慰他说“这不算事。在这里,你本来也看不到什么书。跟着我学,你只要用心,多听,多记,不会有你掌握不了的知识。你要相信我,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帮你。”
    看到莫傲骨信心满满的样子,韩诺惟感到胸口暖洋洋的,他很想表示点什么,可那句“爷爷”却怎么都叫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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