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聊胜于无,既然李瑜把她当成很重要的人,那就照着这个思路来,送礼是门学问,送些金银首饰太过俗气,要整就整不一样的,莲花最好,出淤泥而不染,对于她这种出身不好的人,内心应该很脆弱,对未来也是彷徨迷茫,很在意其他人的目光,最想要的其实是接纳,哪怕是假的也好。
当然,光有莲花图还不行,这个世界喜欢莲花的人有很多,赋予它特殊意义的也有不少,只不过还没上升到一定高度,这也刚好方便了张曜,一篇《爱莲说》恰到好处,或许还能引起不大不小的轰动,帮助那位子怡姑娘得到社会各层的同情和尊敬。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有了这些,她以后生活下去也会容易很多,别人提起也只会竖起大拇指,卖身青楼那是迫不得已,但姑娘家没有自甘堕落,通过不断努力争取,最终在双十年华成功脱籍,细说起来也算是一个励志故事,这种事总能勾起大家的恻隐之心。
说是给一个时辰,算下来也没那么多,又要准备笔墨纸砚,又要在脑海中构思该怎么画才好,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少说也要浪费三分之一的时间,至于某些没有思路的,决定按照张曜说的做,找个有荷花的池子对着描绘一番,反正不管成与不成,该给的一个大子都不会少,有麒麟轩在中间做担保,也不虞最后会拿不到工钱。
左右无事,张曜又想起了硬笔,他对毛笔着实受够了,当前大环境流行的笔具是一点都不合口味,想要找个替代品,也只有这硬笔还算凑合,写出来的字还能入眼。
说到找个,不自觉的扫了眼跟铜墙铁壁似得张彪张虎兄弟俩,很难想象,两个虎背熊腰看起来跟绿林好汉一样的人,竟写的一手簪花小楷,当初可是让他看直了眼,细问后才知道,这都是王妈的功劳。
老夫人曾说过,读书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也不是为了能有多大的学问,是为了明事理辨是非,做一个通大义知恩仇的人,这些话王妈未必能懂,却不妨碍她将其奉为世间真理,虽说膝下没个一儿半女,但张彪张虎两人一直充当着义子的角色,该给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
读书便是这其中一项,张家人丁单薄,寻常大户都有的家族私塾却是没有,王妈为此三登同坊孙氏大门,要钱给钱要物给物,最终让两人得到了识字的机会,后来甚至不惜和夫君席大先生大吵一架,哪怕耽搁两人习武,这每日的早读晚练一样都不能少。
奈何两兄弟就不是读书的料,几年下来脑袋瓜也没开悟,不过在王妈的高压监督下,这字倒是练得赏心悦目,也算是那些年早起晚睡风雨不停的最大收获。
只是每每想起当初的日子,哪怕两兄弟天不怕地不怕,也是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练字比练武要可怕一百倍一千倍,这辈子都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干坐着太过无趣,谢过了掌柜的陪同,张曜在店内停停走走看个不止,外面虽说已是下午,不似中午那般酷热,但烈日的余威还在,他可没勇气去挑战还有多热,还是在这屋内待着舒服,不过说来也怪,不知是门前大树树荫的原因,还是这麒麟轩布局巧妙,时不时就有一阵凉风袭来,让人由内而外全身舒爽。
走着瞧着,看到一物,他眼睛一亮,始终跟在身后的小二连忙上前一步“公子,此乃端州名砚,出自著名制砚世家刘家之手,此砚”
“行,不用再说了,把这个给我包起来!”
看到张曜如此爽快,连价也不问,小二哥心中大喜,难怪今日出门有喜鹊在叫,原来是天降财运,一单生意下来能落在手中少说也有个小半两银子,由不得他不高兴。
只是不曾想到,张曜又来了一句“包好后给我送到姑苏李氏府上,交给李瑜李公子,让他付钱!”
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小二有些不知所措,他刚才可是听见,掌柜的称这位公子为张公子,怎么买了东西让送到姑苏李氏府上?而且还让对方付钱,有这么玩的么?没有李氏印章为证,人家怎么可能会给你钱呢!
小二哥无奈,只得暂且告退,去找掌柜的求救,掌柜的闻言也有些肝疼,这张公子不按常理来,他能怎么办?惹不起惹不起,一会儿就让小二送过去,白跑一趟也无所谓,权当是给这位爷逗趣。
张曜心中暗爽,麒麟轩的东西不便宜,这方砚台被人小心摆放在木盒里面,价格更不会低到哪里去,可以想象得出,当李瑜见到砚台时气急败坏的样子,想来一定很有意思。
“张公子,已经有人画好了。”
生怕张曜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掌柜的急忙过来报喜,后堂的房间内,有两人在此等候,画的作品就摆放在屋内的桌子上,眼下墨迹未干,也不知他们是怎么送过来的。
大致瞧了一眼,画的中规中矩,说他们是匠人还真没错,匠气十足,这画儿一点灵韵都没有,张曜点了点头“工钱你先给他们,稍后我们一并结清。”
“公子哪里的话,这些都是鄙号应该做的。”
掌柜的一脸客气,带人离开房间,他也没闲着,对着张彪张虎吩咐道“我看院子内种的有竹子,你们俩给我取一些过来,记得要小拇指粗细!”
两人去得快回的也快,每人手中都抱着一大把,却把张曜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
两兄弟对视了眼,张虎瓮声瓮气道“少爷,你说的,要一些”
五六根是一些,三四十根也是一些,回答的没毛病,却噎的人说不出话来,他忍不住笑骂道“你们两个憨货”
麒麟轩不卖硬笔,张曜也懒得再去别家转转,如今只能自食其力,自己想办法做出几根来,硬笔种类有很多,最简单的当属竹笔,材料简单随处可见,只需稍加摆弄就能使用。
按照少爷的要求,张彪出去找了把裁纸刀,对着嫩竹削刮不行,别看人长得五大三粗,一双大手倒是灵巧,不大的功夫,一只竹笔便在手中成型。
接过来试了试,觉得手感还行,又吩咐再做几根,另一边张虎已将砚台墨块准备好,都是这房间内现有的东西,那掌柜的既然摆了出来,想来就是让客人用的。
待墨磨好,竹笔在砚台中沾了沾,提笔那一刻他忽然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愣了愣神,右手这才在宣纸上肆意挥动起来“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我当提笔问青天,亘古侠义今何寻”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大圣,此去为何?踏南天,碎凌霄!”
打哈欠的功夫,纸上多了几行字,却让张虎看傻了脸,少爷的字他是知道的,真的很丑,邱先生说连狗爬的都不如,那是一点都不夸张,可可眼前这些字真的是少爷写的么?明明是亲眼所见,他却恍恍惚惚觉得好似做梦一般。
行书、隶书还有这最后的瘦金体,张曜写的痛快,也不考虑别人能不能接受,张彪张虎学问不行,但好赖也在私塾里面呆过几年,教人的学究在这苏州府也算小有名气,仅凭这字来看,给少爷提鞋都不配。
连着沾墨五六次,他这才停下手来,心中倒也满意,虽说刚开始觉得有些不太顺手,但写到后面渐入佳境,慢慢的感觉就来了,越看越是喜欢,禁不住自我吹捧道“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力透纸背入木三分,我真应该送到邱先生家里让他瞧个清楚,看看到底谁的字像狗爬的一样。”
张曜从不否认自己是个小心眼的人,只是与外界接触不多,别人没有发现罢了,想那李瑜要跟他交朋友,虽是同意了,但当日之事可不曾忘记,一直变着法子调戏对方,为的就是报这骚扰之仇。
还有邱先生,他这人到是不坏,学问也是很好,就是有一点让人接受不了,嘴巴太毒,说起话来喜欢暗藏机锋,你要是书读的不够,被骂了都不知道,张曜就吃过好几次暗亏,事后发现恨得牙痒痒的,他唯一一次没有打机锋,就是嘲笑学生的字写得丑,仔细想想,还不如藏着掖着呢。
张彪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看见桌上的字也是大吃一惊,听到张曜的话,倒也猜测了几分意思,心中暗暗偷笑,这马屁还没打好腹稿,一旁的弟弟手脚麻利的将纸张拿起来,将墨迹小心吹干,随后几个对折揣进兜里,转身准备出门而去。
一套动作下来看得张曜目瞪口呆,下意识喊道“等等,张虎,你干嘛去?”
“少爷,你刚才说的,给邱先生送过去!”
张彪听了是直摇头,对弟弟彻底绝望了,他私下里不止一次怀疑,两人真的是一母双生的亲兄弟么?明明样子是一模一样,怎么智商差距这么大呢?
“回来,你个憨货,送什么送,谁让你送了!”张曜没好气道,张虎一脸委屈的把东西掏出来,他又摇着头道“算了,烧了吧。”
“烧了”这下不止是张虎,张彪也是一脸费解,眼见少爷心思已决,两人一脸可惜,房间内就有专门烧东西用的火盆,里面黑漆漆的还残留有余烬,张彪取出火种,顺着一角点燃,看着整张纸一点点被烧成灰烬。
“去催一下,看那些人画的怎么样了?”
八幅画一字排开,掌柜的就在不远处候着,张曜看了一遍,十分满意的是一幅都没有,眼下也强求不了那么多,挨个子里拔高个,指着其中最好的一幅说道“就这个吧。”
掌柜的点了点头,连忙让小二将其他的画全部撤下去,单单留下这一幅道“张公子,是等装裱后送到贵府,还是公子现在就取走?”
“掌柜的,你先稍等片刻,这事儿一会儿再说,张虎,把笔和砚拿过来!”
之前走进屋内,看到被随意扔到墙边的竹子时,掌柜的隐隐有所预感,后堂种的那一小片毛竹估计已经惨遭毒手,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眼下看得很开,左右不过是些死物而已,没了就没了,回头再种上就是。
看见张曜拿起竹笔,掌柜的挑了挑眉,他属于很正统的那一类人,何为正统,一言一行都遵古礼,哪怕从商几十年,骨子里依旧是个循规蹈矩的读书人。
这世间看不惯的事情有很多,但最看不惯的还要数张曜这种人,读书写字是一件很神圣的事,不可轻慢懈怠,更不能视作儿戏,偏偏这些富家公子都是吊儿郎当,不学无术却又喜欢装腔作势,见的多了,让人打心眼里感到恶心。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自盛世开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这片《爱莲说》张曜只写出了上部分,将‘李唐’改成了盛世,还将‘晋陶渊明独爱菊’几个字给删了,没办法,谁让这个世界历史中没有晋朝、也没有陶渊明这号人物呢,不写后半部分倒也简单,他怕麻烦,一半儿就已经足够了。
写完之后停下笔来,想了想,在上方写到‘赠子怡姑娘’,末了又在右下角写下‘嘉平元年留’几个字,等笔墨晾干,从内衬中取出一方小印,张彪早已将印油取来,按下印章,这才满意的后退了两步。
没想到差点撞到人,掌柜的不知何时站到了身后,对着莲花图两眼放光,旁若无人自言自语道“好字,真是好字啊”
张曜听了直翻白眼,活该你考不上功名,只能当一个书坊的掌柜,看到喜欢的书帖除了会不停的说‘好字、好字’外,连夸人的话都说不出来一两句来,跟后世那些只会‘卧槽,卧了个大槽’的人没什么两样。
“掌柜的,别看了,裱好之后送到我府上,麻烦你让人快一些,三日后我就要用!”
“三日?”掌柜的回过神来,下意识推诿道“张公子,这时间太紧,我怕有些来不及”
“我加钱!”
“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
“一倍!”
“真的不是钱的问题”
“两倍!”
“张公子,你就不要为难我了”
“五倍!”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