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位著名的流浪画家,跟随一支探险队,发现了一片毁于泥石流的史前村落遗迹。
在那早已凝固定格千万年的石灰岩中,有两位村落的战士,就那么维持着死亡前的姿势,手执长剑,对住对方的脖颈,只差不足两三公分。
仿佛下一秒,两人之间的战斗就会分出最终胜负。
然而突如其来的泥石流,将这场千年之战毫不留情地打断,或许两人临死之前已经察觉到天灾降临,脸上却没有任何恐惧之色,像是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眼前的战斗,远比生死更加重要。
即使相隔千年,画家依然从两人凝固的石雕中感受到那股汹涌而猛烈的战斗,不由拿出画布,将带给自己莫大震撼的画面记录下来。
从此,一副名为“真正的战士”的油画问世,画卷之精美,画家笔下所蕴情感之深厚,甚至惊动了周边许多番邦邻国的国王,亲自前来观展。
只可惜最后这幅本该能够流芳百世的名画,在之后接连不断的小国纷争中不翼而飞,迄今下落不明,也给无数后人留下了遗憾。
当然——这只是部分史料传闻记载。
真正的画作,早就被坦坦图奇于数年前找到,从一位位居幕后的走私贩子头目手里,十分“客气”的换了过来,现在就摆在他卧房负层的珍贵展览馆中。
坦坦图奇明知道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却仍止不住感叹惋惜,要是现在身边跟随着家族画匠,能够将天上这一幕壮景描绘下来,肯定又会是一副旷世佳作。
笼罩苍穹的巨大银色“眼睛”下,黄衣青年俊朗挺拔,长袍男人身散发着诡异阴冷的气息。
一白一黑两道剑锋,如同交错的十字,奋力压向长袍男人脖颈。
只可惜在堪堪只差分毫的距离,被两只坚不可摧的手指挡住。
这刹那的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只不过眨眼一瞬。
斯坦拉奇面上带着一丝惋惜的表情,却没有更多遗憾,一击不中后,竟没有追击下去,而是迅速向后撤退。
身形在空中虚踏几下,便以退到千米之外。
坦坦图奇这时才从意识深处惊醒,后背顿时激起一层冷汗。
斯坦拉奇突然后撤,反而使得他现在的位置,与贝努克最近!
在心里将辰家族祖宗挨个骂了一遍,坦坦图奇连忙隐匿气息,背起早已昏迷不醒的机械族少女,朝着前方的结实土墙狠狠撞去。
就在坦坦图奇动身的同时,他的背后倏而冒出一道阴影,还未等身形完凝实,手中寒光便已倾力而下。
坦坦图奇察觉到身后异样,一瞬纠结过后,嘴里骂骂咧咧的同时,将搭在肩上的少女搂到身前,浑身剑气流转,一半用于加快脚程,另一半则凝聚到身后作为防御。
土墙已经近在咫尺,一扇光影之门轰然大开。
然而还没等坦坦图奇前脚踏入,脸上表情便倏而扭曲,胸前已然透出一抹寒光。
“噗——”
坦坦图奇嘶吼一声,不再有任何犹豫,直接借着这一剑的反作用力,冲进光门之中。
贝努克站在半空,冷眼看着下方那道肥腻的身躯如同老鼠一般抱头鼠窜,直到消失在光门之内,才冷笑一声,手掌缓缓落下,如同要抓住某样看不见的东西,落到最低点后骤然紧握。
半秒之后,中心城区另一角,一处破败不堪的教堂嘭然炸裂,一道残破的身体被炸伤天空,仿佛失去了所有意识,达到最高点后,就这么垂直落向地面。
银眼之下的贝努克岿然不动,教堂正门处却已经出现了另一道影子,直接抓向那具落向地面的尸体。
然而在即将碰触的一瞬间,本该毫无生机的“尸体”猛然爆发出汹涌的能量,一道寒芒闪过,分身立时被斩为两半。
贝努克眼中绽放出一丝异样的光彩,不过很快便将目光调回身后,看向矗立在不远处尖塔顶端的黄衣剑士。
“看样子还是让那个脸皮极厚的老家伙跑了呢。”
斯坦拉奇目睹了过程,期间也有出手救援的机会,占只不过他还是选择了冷眼旁观。
双方之间甚至连名义上的结盟关系都没有,充其量只是为了各自利益而选择短暂的合作,离开那个结界后就算是各奔东西了,之后的生死凭本事
当然,斯坦拉奇也不认为那个狡诈如狐的波鲁什家主,会就这么轻易的死掉,贝努克的目标多半应该是他身上的机械族少女。
原本斯坦拉奇以为,按照坦坦图奇的性格,真到了自顾不暇的危险关头,绝对会将对方扔掉,借此保自己的安。
然而令他万分诧异的是,坦坦图奇竟然最终选择了硬吃贝努克一击,也要保住那最后一个“独苗”的性命。
斯坦拉奇不相信坦坦图奇是突然良心大发,不忍看着一个外表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请被杀。
只要搞清楚他的性格,就能够大致明白,这个男人一切行动的背后,哪怕有时候荒诞无比,像是只有疯子才会干出的蠢事,但一定有其更深层的意义。
结合之前西大陆传闻的关于这位家主的“光荣事迹”,斯坦拉奇已经大致揣度出此人的行事风格。
用更肤浅一些的话来说,就是——
坦坦图奇一切的行动,都是基于谋取更大的利益。
只有预期的回报大于付出,这条老狐狸才会像是闻着肉味的野狗,拼命凑过来。
利益,就是坦坦图奇行动的唯一考量。
现在,坦坦图奇拼着重伤甚至直接死亡的风险,也要将那个少女救下,斯坦拉奇不认为原因仅仅只是堪破贝努克魔法本质这么简单。
关于这些机械族最新机体,死胖子一定隐瞒了什么……斯坦拉奇心里翻腾无比,面上却不动声色,咧嘴笑道“没想到堂堂第三神使,竟然连一个剑圣都杀不掉,确实有些出乎我的预料。”
“不急,都会死。”
充满磁性的低沉声音传来,语气中却包含着不容置喙的傲气。
斯坦拉奇微不可查的朝周围看了一眼,虽然不确定坦坦图奇跑到了哪里,但肯定没法从索奥睿斯出去,现在八成就躲在某个地方疗伤。
斯坦拉奇倒是有些期待这位家主能够展现一下大族睚眦必报的风采,只可惜等他卷土重来时,说不定贝努克已经被自己斩于剑下了。
“能够从我手中逃走,这种程度的卷轴,最多只有一个。”
贝努克突然开口。
斯坦拉奇微拧眉头,不知道对方为何会说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谑笑道“怎么,你这是在为自己的无能找借口?或者是为了等会儿死在我的剑下时,让自己心理更加舒服一些?”
贝努克神情不变,淡然道“迟小厉的空间魔法,综合来说,要比比莫达里克更强,比我想象的更强。”
斯坦拉奇心中更加疑惑,却不知道对方究竟要做什么,只是下意识提高警惕。
“波鲁什家族与迟小厉的关系,也比那些废物收集来的情报更为紧密。”
废物说的是“不灭信仰”吧?
斯坦拉奇在心中暗自揣摩,没想到那个进来才声名鹊起的魔法师,竟然会从一位心高气傲的神使口中得到如此高的评价,让斯坦拉奇也不禁有些想要结交的意思。
“如果迟小厉接受吾等招降,现在或许能够位居第四席,获得永生不灭的能力。”
贝努克像是在描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仍旧用不急不缓的语气说道“可惜他做出了愚蠢的决定,甚至还妄图反攻渊域,毁坏诸位大人布置千万年的宏愿。”
斯坦拉奇知道这些神使背后还有隐藏更深的幕后主使,只是这却是第一次真正听说,不由提高了几分注意力,想要从对方只言片语中抓住一些线索。
“说这么多,主要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在与你那位妹妹交手的过程中,埃弗发现了一个之前被忽略掉的小人物。”
贝努克这时抬起头,冷漠的脸上竟然涌起一丝诡异的笑容“迟小厉身边,有一个名声与身手都不显的女剑士,不过区区九级水准,却接连出现在一系列大计划中。”
听到“女剑士”、“九级”这几个字的瞬间,斯坦拉奇瞳孔骤然紧缩,死死盯着贝努克的脸。
“‘不灭信仰’情报中显示,那个女剑士名叫‘莉莉’,拥有一把通体雪白、属性可能是最顶级的秘剑。”
将斯坦拉奇的变化尽收眼底,贝努克笑道“之前埃弗在莫妮卡面前提到她时,竟然直接引起莫妮卡的暴怒,他便下意识以为,你们这个未在任何传闻中出现过的小妹,是辰家族的耻辱,所以才会被家族驱赶,来到巴布大陆。”
斯坦拉奇脸色已然变得铁青,周身剑气却仿佛凝实的铁板一般,没有丝毫泄露。
就如同……积蓄能量,即将喷发的火山。
“不过我跟他的观点正好相反,”贝努克丝毫不惧斯坦拉奇愈发高涨的杀气,反而稍稍拉近了距离“说不定你们这些哥哥姐姐,对于这位最小的妹妹,不但不深以为耻,反而疼爱有加……”
贝努克故意将尾音拉长,见斯坦拉奇身气势竟沉了下去,如同一块古井无波的圆石,不由满意的笑道“所以看来并非你们家族将这位小妹驱赶,而是她因为某些原因,主动离开了西大陆,而你们此行的目的,其中之一便是寻回她——我说的对吗?”
“你们神使都爱啰嗦这么多废话?”斯坦拉奇抬起头时,面容已经恢复之前的淡然,只是眼中凝集的那一抹红光,挥之不去。
“既然这样,我就直说好了。”
贝努克抬起手臂,轻轻一挥,天空中那只巨眸便缓缓阖起,只留一道银线仍然散在高空。
“你那个妹妹跟着迟小厉进了渊域,原本作为迟小厉身边最密切的几人,即便实力不强,她也在吾等的必杀名单中……不过现在既然已经清楚是辰家族的嫡系,吾等可以网开一面,让她活着离开渊域。”
斯坦拉奇终于理解了对方的意思,不由冷笑道“所以你现在是想拿我妹妹的性命,逼迫我们离开?”
贝努克没有否认“如果要解决掉你们三个,会让我付出超出预计的代价,不到无法挽回的余地,我是不愿意做出这种选择的。”
贝努克话中的意思很明显。
我不是解决不了你们,只不过现在这种时机,想要将你们三个部杀掉,很不划算,所以才会给你们悔过的机会。
斯坦拉奇是何等高傲之人,当然不可能答应这种莫名其妙的劝退,“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很可惜,你们兄弟姐妹四人,只能在地下团聚了。”贝努克的回答也十分简单明了,眯起眼睛道“现在渊域中形势瞬息万变,你那个妹妹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多一分拖延,便会多一份风险,希望你不要做出令自己后悔的决定。”
斯坦拉奇陷入沉默。
贝努克冷声道“我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你,最后十秒。”
斯坦拉奇肩膀突然抖了一下,继而咧开嘴角,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
贝努克神情彻底冷了下来。
“谢谢你告诉我,那个不成器的妹妹的下落。”
斯坦拉奇收敛笑容,表情却一下子明朗了许多“同时也让我知道了,最少在眼下这个时候,她是绝对安的。”
天上的银线再次拉开,贝努克阴沉的面容,再次沉浸到长袍的阴影中。
斯坦拉奇继续道“我不清楚那个迟小厉到底有多厉害,也不管外界的传闻是否属实,或者他到底杀过几个神使,但我相信莉莉的眼光。”
斯坦拉奇面容肃然,剑气凝成的旋涡围绕周身肆虐嘶吼。
“良禽择木而栖——能让我那个桀骜不驯的小妹,愿意舍命跟随的人,怎么可能是庸碌之辈!”
斯坦拉奇微弯身体,眼眸深处的红光,渐渐涌现出来。
“现在你敢拿她的命威胁我……就必须死在这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