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活着的天子才有价值,这个道理李傕也是心知肚明,而且在他看来,董承和杨奉等人已经是秋后的蚂蚱,没有几天好蹦跶的了,只要不出意外,迟早会落入自己手心,于是顺水推舟,约定在两天内不会发动进攻,任由御驾一行收拢逃散的人员。
刘艾顺利完成任务,天子这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如今就要看李乐能不能避开敌军的视线,弄来足够的船了。
然而他们还没等到中午,李乐就兴高采烈地回来了。
跟在李乐身后的,是一名身材颇为高大的壮年汉子。
“河东卫家,你们怎么会知道天子要渡河北上?”看着面前这名自称是卫家门客的高大汉子,董承不禁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天子东归这个消息,只要是眼不瞎耳不聋的人都能得到风声。”高大汉子不以为然地笑着,朝着人群中抬了抬下巴,“不知裴尚书在不在,令郎的人马也已经在路上,希望在这里面分一杯羹呢。”
什么?
不光是卫家,连裴家也急匆匆地赶过来护驾了?
被人指名道姓地提到,又被身旁的同僚们用奇怪的目光注视,尚书令裴茂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把肩膀缩了缩,不愿意趟这滩浑水。
“值此危难境地还心念朝廷,裴卫两家真是国之忠臣啊。”老太尉杨彪呵呵一笑,试图化解帐中尴尬的氛围,心中却不住地暗骂着这个名叫卫腾的粗鲁家伙。
你来就来了,打的什么心思大家也都知道,何必非要挑明是来抢功劳的?
君子之间交往本来就讲究个看破不说破,遮遮掩掩地分好处,哪有你这么说话做事的?
那卫腾却根本不吃这一套,直截了当地把杨彪给顶了回去。
“太尉这些话还是等渡河前往安邑之后跟卫家人说吧,某家本是北地游侠,只因多年前受了老家主的恩惠,此次才为他冒险而来,做完这一票就再不相欠。”
“我们长话短说,今夜子时,会有五艘船来到河堤附近靠岸,除了必要的船工之外,满打满算能拉一百人,这些名额如何分配,还请诸位自己商议。”
一百人!
破破烂烂的帐篷之中,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却又极力压抑着的惊呼。
能够进到这座军帐中商议的,都是杨彪、董承和杨奉三人暗中商议之后,认为怎样也绕不开,需要带着一起渡河的,总人数不到二十,如果每人再带一两个家眷上船,那就是六十人了。
董承、杨奉、李乐、韩暹这些带兵的,哪个身边都有一众心腹作为保命的本钱,也是怎样都不能舍弃的。
渡河的正主可是天子,身边绝不能缺了侍卫,再加上皇后、贵人等等……
这样算下来,一百人的名额似乎远远不够。
再说了,在座之人几乎都带有家眷随行,即便连番遭遇败仗,惨遭杀害和走失的不在少数,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只能携带一两名亲属渡河,还是太残忍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舍弃哪个都舍不得啊。
“偌大的黄河,偌大的茅津渡口,难道就只有五条船吗?”有人不甘心地开口问道。
卫腾重重叹了一口气,“这就要从李首领说起了。”
之前李乐胡才等人兴冲冲地南下护驾,为了让上万名兵卒和几千匹战马渡过黄河,他们几乎征用了上下游所有的渡船,那些船东船工还在茅津等着拉回头客再赚一笔钱呢,结果等来的不是王师,而是气势汹汹的西凉铁骑,停泊在黄河南岸的渡船几乎全部被毁,船工不是被杀害,就是被拘押,卫腾能找到五条足以容纳数十人的大船,已经是了不得的本事了。
“船不是我烧的,人不是我杀的,当初南下也是你们哭爹喊娘求着我来的,你们这群直娘贼看我做什么?”李乐是个暴脾气,一见众人都望向自己,脸上满是气愤和责怪之意,嘴里还咕咕哝哝的,顿时就恼了,压着声音骂道,同时手里也把腰刀给拔出了一半。
真正惹恼了老子,老子就大开杀戒,劫了皇帝去投李傕,怎么不比跟着你们这群自己不做事,只会推卸责任的废物强?
“都不要吵了,还是商量一下怎么分配名额吧。”杨彪见气氛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将众人的怒火都压了下去。
“诸位慢慢商量,某家出去透透气。”卫腾仿佛丝毫不受影响,脸上仍然挂着和煦的笑容,对众人做了一揖,便施施然走到帐外。
还是外面的空气好啊,冷是冷了点,可怎么也比那乌烟瘴气,浊臭不堪的帐篷里面强。
“就这么些货色,还敢腆着脸当什么国家的重臣?”卫腾不屑地回望两眼,往地下吐了一口吐沫。
午夜,子时。
趁着夜幕的遮蔽,一支数百人组成的队伍悄然离开天子御营,互相搀扶着向数里外的河岸走去。
那里有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刘协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被人叫醒,随便穿上衣服就开始了徒步跋涉,直到此时还是一脸懵懂,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伏寿紧紧跟随在刘协身边,虽然大臣们封锁了消息,甚至连天子都没有通知,但她还是从自家父亲冷峻的面容和紧紧抿着的嘴唇,看出了一丝端倪。
终于,前方亮起了火光,那火光虽然有些微弱,但在这漆黑一片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明亮。
众人齐齐为之精神一振,事到如今,即使是那些原本茫然无知,只是跟着人群前进的人们,心中也有些明白了。
我们这是要渡河,逃离李傕和郭汜的追杀!
“将军,数里外的河边出现火光!”一名亲卫急匆匆地冲进李傕的军帐之中,大声禀报起来。
李傕猛地一个激灵,匆匆抓起一件外袍胡乱套在身上就往外跑去。
“把弟兄们都叫起来,皇帝要跑了!”伴着疯狂的呼喊声,飞熊军迅速集结,朝着火光亮起之处发起了徒步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