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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街口离不夜宫ktv只有四五百米了,严峫索性找了个地儿,把他剐蹭严重的大切停了,再跟交警大队打好招呼,回来原地,总共只用了十分钟。
    “你怎么回事?”严峫站在江停面前扬了扬下巴,“那个女朋友呢,没事让你一人出来乱跑?”
    江停脸色仍然不是很好,但那是长期卧床气血不足的缘故,闻言笑了笑:“医生让我没事多走走,杨媚出去了,我就自己出门转转。”
    严峫伸手欲扶,却被江停示意不用,于是收回来点了根烟,“不介意吧?”
    江停问:“能给我一根么?”
    严峫有点意外。他接触的不抽烟的男人很少,但不知为何,下意识就觉得江停是其中之一,大概是被对方儒雅斯文的表象欺骗了。
    “谢谢,”江停接过烟来点着了,长长吁了口气:“刚才多亏了严警官,真是不好意思。修车费的事……”
    严峫说:“得了,我那是公车!回去报个损就完了。”
    江停从香烟的白雾中瞥了他一眼,那意思大概是没想到建宁公安配车竟然这么高档。严峫被他看得笑了起来,也没解释,说:“正好案情有些疑点,我要去复勘现场,顺道送你回去吧。刚才是怎么了,站在马路中间一动不动,吓傻了不成?”
    江停迟疑了一下:“刚才……看到车祸有点蒙。可能有些创伤后应激反应吧。”
    “哟,那你还敢一个人出来。”
    江停说:“总要学会独自走路吧,不然不成废人了么?”
    他走得很慢,严峫也不催,两人顺着人行道慢慢走下去,不夜宫kyv的霓虹灯在前方闪闪发光。严峫用快要燃尽的烟头指了指,揶揄道:“你有那么个痴心又有钱的女朋友,可比我们拿死工资的好多了,怕什么变成废人啊。”
    江停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没回话就听严峫接着十分自然地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严副队套话不是盖的,敢情在这等着呢。
    “我们也是早年一块从县城出来打工,在恭州混了几年,我赚点钱就回老家去了,她从恭州来建宁开了这家ktv。说来她比我敢拼,店里生意越来越好,三年前她让我上建宁来帮忙的时候,路上我就出了车祸。”
    “怎么出的?”
    “下雨超速,差点就没命了。”江停叹了口气:“说是女朋友,但我这个样子,也不好连累人家,是不是?”
    严峫竟然立刻就赞同:“那是。你俩以后怎么办呢,就拖着?”
    “过段时间分了吧,”江停笑道,“我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回县城过日子算了。”
    ktv因为命案现场的原因暂停营业了,大门冷冷清清地虚掩着。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门,抬头就只见杨媚在吧台前翘首以盼:“江哥!”
    江停:“哦,我……”
    杨媚满眼的喜悦几乎要飞出去了:“哎呀可把我吓得,江哥你上哪去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外面那么多车你怎能一个人乱走?”
    江停:“……”
    “我等了你半天,怎么打手机也不接?小张呢,小张怎么不跟着你一起出去?万一出什么事可怎么办?快,快坐下,这么晚你吃了吗?吃了什么?哎领班过来,去跟厨房说把我刚才让蒸的鸡蛋羹端过来!”
    江停:“…………”
    严峫挑起眉梢,含笑不语。
    杨媚简直是围着他转个不停,江停只得匆匆应付过去,把刚才在路上遇到严峫的事说了。杨媚立刻对严警官感激得不行,一边推着江停催他上楼吃饭,一边非要亲自做东请严峫出去吃。
    “不用了,我就来看看现场,待会还要赶回市局。”严峫微笑道:“你们忙吧,叫个服务员来带我去后厨就行。”
    杨媚立刻把包和鞋放下了:“我哪有什么好忙的?来来,我带您去。昨天这里围上警戒线以后我就让人把后厨封锁了,不是说要配合警方工作吗?我还三令五申让服务员都不准到外面乱说话呢,就怕泄露了你们警察办案的机密。”
    严峫戴上鞋套和手套:“不用,反正你也不知道什么机密。”
    杨媚站在后厨门口赔笑。
    浓妆让人看不出她的年龄,但五官衣装都是美的,精致的卷发间甚至还喷了点香水——严峫从没见过女人在自己家楼下还能如此精心装扮,唯一的解释是她知道江停会回来。
    严峫觉得很有意思。
    这个女人很灵活,会说话,处事带着长期混迹三教九流的圆滑。而她那据说出身于小县城的未婚夫,不仅只会务工、身体孱弱,还卧床数年,几乎没什么劳动力。
    不论从那方面看两人都是很不般配的,但杨媚面对他的时候,却自然而然带着仰视的角度。
    严峫目光落在冰柜上,刹那间回想起刚才给江停香烟的片段——后者接过来,微低下头,脖颈侧影弯成一道优雅的弧度,就着他手上的打火机点燃了烟,轻轻吐出一口气 。
    那似乎是一个很习惯被人敬烟的动作。
    严峫打开冰柜门,漫不经心地问:“你跟你男朋友感情挺好?”
    杨媚笑着默认。
    “怎么认识的?”
    “我们早年一块从县城出来打工,在恭州混了几年他就回老家去了。后来我上建宁开了这家店,生意越做越大,就想让他来帮忙,没想到半路上出了车祸。”杨媚不胜感慨地叹了口气:“说起来,他现在这样也是我的责任呐!”
    严峫也唏嘘着摇了摇头,顺手关上冰柜门,穿过厨房向后门走去。
    “您这是……”
    “啊,我去马路上看看,不用跟过来了。”严峫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你忙你的去吧。”
    肮脏狭小的后巷没什么人,ktv今天不营业,显得更加冷清。昨天技侦在这里来来回回掘地三尺,连垃圾箱都翻了个底朝天,基本已经没什么复勘价值了。
    严峫一边拿手机拨了个号,一边顺着监控录像里死者的来路向外走去:“喂,马翔你们回队了没?登内网帮我查个人。”
    电话那边乱糟糟的,应该是技侦在加班。马翔扯着大嗓门问:“好嘞——查谁?”
    “陆成江。”严峫说,“就是昨晚现场那个坐轮椅上的,查他的籍贯、毕业学校、务工经历,开房记录如果有也一并查了。”
    “怎么,这人有嫌疑?”
    “暂时看不出来,先查。”
    马翔最大的好处就是麻利,严峫走出后巷,来回逡巡空旷的小道,顺着马路牙子边搜索边往下走,没过片刻就只听电话里说:“有了——陆成江,籍贯信息跟昨晚笔录上的一致,大专学历,在恭州待过几年,跟那个叫杨媚的一块在夜总会里看场子。”
    严峫动作一顿,显见非常意外,“确定是同一个人?”
    “确定,户籍网上写着呢。”
    “……后来怎么样了?”严峫追问。
    “后来啊,那杨媚在夜总会掺和进了几个聚众赌博和打架的案子,具体细节得查恭州那边的案卷。不过她运气好,一个故意伤害被撤诉了,一个容留赌博被取保候审了,我看看……哟,可以啊,估计钱没少花,在恭州取保候审可不容易。”
    严峫问:“那陆成江呢?”
    “在她第一次涉嫌故意伤害的时候就回老家了,看起来两人不像是那么情深义重的样子。”
    严峫又点了根烟,顺着死者昨晚的脚步,若有所思盯着人行道地砖的花纹。
    “那陆成江在老家的事得去原籍查,不过三年前那场车祸跟他自己说的一样。杨媚嘛,第二次取保候审以后就来建宁,盘下了这家ktv,因为产业合同还跟原房东打了个官司,竟然很快又赢了。我去严哥,这女的不是上头有靠山就是命里带鸿字,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接二连三亮起,严峫从远处收回视线,突然几步以外的下水道沟边,有什么东西闪过了一道微渺的光。
    开始严峫没注意,几秒钟后,十多年来一线刑侦工作形成的某种直觉突然在脑海中轻轻叩响。
    “严哥?”
    “……等等。”
    严峫走上前,蹲下身,只见人行道和单行车道的夹角边,灰尘里静静躺着一个铮亮的小东西——
    拉链滑楔头。
    严峫用两根手指捡起它,对着光打量这一小片半裹皮革的金属,眯起了眼睛。
    “怎么严哥,现场复勘有发现?”
    “去查杨媚后来在建宁的官司案卷,让技侦在办公室别走。”严峫站起身,把拉链头装进证物袋,说:“半小时后我回市局,现场有重大发现,如果查实将成为突破性线索。”
    “好嘞!”
    严峫挂断电话,一转身,所有动作霎时顿住。
    不远处后巷边,江停静静站在路灯下,手里提着一只外卖的大塑料袋。
    两人对视半晌,远处大街上的车声近而又远,飞蛾一下下撞击路灯,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响。
    江停走上前,把尚且还热的塑料袋递到严峫手里,柔和地道:
    “严警官,别太晚吃饭。”
    他的视线滑过透明证物袋里的拉链滑楔头,随即指尖与严峫的手一触即分。
    两人面对面站着,相距不到半尺。严峫从江停浅色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随即意识到自己下颔肌肉正绷得极紧,以至于从本能中流露出了如临大敌般的厉色。
    但这其实是很奇怪的。
    眼前这人满面掩饰不住的病气,跟威胁二字差得太远了。
    “……知道了。”严峫退后半步,掩饰似的沉下脸,一点头:“谢谢。”
    江停袖手站在原地,微笑颔首不语,目送严峫转过身,在路灯下渐渐走远。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从小巷中传来,杨媚停在江停身后,望着严峫消失在马路尽头,又担忧地看向江停:“你要帮他查这个案子么?”
    江停眉眼间温水一样的流光已经没有了,语调平平淡淡地:“案子不破,警方的注意力不会撤,你想被警察一盯好几个月?”
    “……那,”杨媚欲言又止,转而问:“那你想怎么查?”
    江停垂下眼帘,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沉思什么。
    杨媚裹了裹薄披肩,仰头看着路灯晕黄的光铺在江停的头发和侧颊上,宛如一层质地细腻的浅金薄纱。
    不管过去多少年,杨媚眼中的江停都和初见时没什么区别。颠沛流离的岁月和险死还生的磨难,都没有夺去他足以面对任何情况的,压倒一切的慎密。
    “拉链,”江停喃喃道。
    杨媚眼错不眨看着他。
    突然江停一抬眼:“你有东西想卖给二手店么?”
    杨媚:“二手店?”
    ·
    “fendi?”马翔接过证物袋里的拉链,对着灯光一照,愕然道。
    严峫唏哩呼噜地吃着外卖鳗鱼饭:“嗯哼。”
    拉链头上半部分是黑色羊皮,边缘包着黄色油边,下半部分金属则烫着fendi的文字logo。整体还很新,尾部和滑楔相连的小环扣接口处却松了,应该是用力拉扯或挂在哪里之后硬扯下来的。
    马翔有点疑惑:“这能证明什么?”
    严峫一手捏着油腻腻的筷子,把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推了个角度,示意他看fendi官网。
    马翔:“啥?”
    “黑羊皮包黄油边这种配色的拉锁,基本只用在他们这一季新出的男款双肩背上。看到没有,就是这款。”严峫用筷子点了点其中一张图片,点击放大,说:“鉴于季节款刚发售不久,销售量有限,而且奢侈品店都是会记录顾客信息的,我已经让一组的人去国际金融中心那家专卖店调取监控录像了。”
    马翔说:“卧槽,这也行?!”
    “行不行也就是跑一趟的事,万一赌错了也不损失什么。我让你查的杨媚的案卷呢?”
    马翔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把牛皮纸袋双手呈上。
    严峫向后靠在椅背里,打开案卷开始翻阅,马翔立刻偷偷拣了块鳗鱼放进嘴里,好吃得双目飙泪。
    杨媚这个案子不复杂,本质上是签字前原店主突然涨价并毁约,杨媚一怒之下把对方告上了法庭。但因为合同本身有漏洞且手续不完善的关系,她极有可能输掉官司,而且会被拖进漫长冗杂的申诉程序里;以严峫半个内行人的眼光来看,杨媚最好在开庭前撤诉认栽,否则很可能既耽误生意又赔掉一大笔钱。
    然而她赢了。
    跟律师没关系,至少严峫看完庭审记录后并不觉得那律师顶什么鸟用,唯一能解释的是法官当庭爱上了杨媚的绝世美色。
    或者,就像这个女人在恭州两次奇迹般逃脱牢狱之灾那样,某个高高在上又隐藏在重重迷雾后的人,再次出手帮助了她。
    马翔第三次偷偷摸摸伸向鳗鱼,紧接着被严峫闪电般一筷子敲在了手背上:“哎哟!”
    “两包方便面都不够你吃?小心重复隔壁苟主任的悲剧,他那身材就是他妈天天加餐加出来的!”
    马翔感到十分委屈:“我们广大人民群众天天加班方便面,最好也就一自热火锅,你身为领导不身先士卒就算了,还在这开资本主义的小灶?”
    严峫哼道:“老子凭美色换来的小灶,有本事你也骗一个去。”
    马翔:“什么?那ktv老板娘果真看上你英俊的容颜了?!”
    严峫:“……”
    “我就说昨儿她看你眼神都不对!一个劲在你强健的胸肌和肱二头肌上徘徊!她那文弱的小白脸男朋友哪比得上你这雄性荷尔蒙,严哥努把力,咱兄弟以后能不能唱免费k就看你的了!……”
    严峫怒道:“快滚,别逼逼我的肱二头肌,你想被人说咱俩是一对给吗?!”
    马翔立刻柔情似水:“给我吃鳗鱼饭,我可以当十分钟的给……”
    严峫悍然一脚把他踹下桌,后者表示自己粉红色的玻璃心碎了一地。正吵嚷时电话响了,严峫一手捂住鳗鱼饭一手接了电话:“喂?我严峫,有事快说。”
    “严哥,我们在国际金融中心这边查到了监控!四月中旬死者曾到fendi专卖店买了你说的那个男款双肩背包,售价一万八,付现,高清图像和销售记录都调出来了!”
    马翔这没见过世面的直男,眼当场就圆了,满脸写着what,一万八?!
    严峫夸了句:“利索。死者留下的身份信息出来没有?”
    “有有有,”电话那头悉悉索索翻了会儿,大概是在找身份登记卡,片刻后声音再次响起:“就是这张——名字叫楚慈,慈悲的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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