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面等候的朱棣听说宣自己进去,赶紧偷偷的用手沾了沾唾沫,快速的抹在眼角四周,随即假装低声抽泣,跟着引导的太监进了寝殿。
朱元璋一身的常服,正侧卧靠在书案旁看奏章,见朱棣进来,随手将奏章放在案上,眯着眼睛看着儿子,低声问了一句:“你今天不是要去北平吗,怎么没走,这么晚了还进宫有事吗?”
虽然朱元璋的语调不高,但在朱棣听来,却显得有些压抑。不管在何时何地,朱棣见到父亲朱元璋,总是感觉到有一些害怕,一丝的畏惧和恐惧,或许是朱元璋一生纵横沙场以致身上杀气过重,亦或是他的威严显得那么不可侵犯,或是当了皇帝后翻脸不认人杀人如麻?总之朱棣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
朱棣的情绪已经酝酿了很久,此时配上朱元璋的压迫,再加上平日里积攒已久的悲愤、伤感、不平、哀怨等等情绪一齐迸发了出来,瞬间就把假戏演成了真戏,把假哭哭变成了真哭,眼泪刷刷的一串串的流了下来,刚刚沾的唾沫真的是有些多余了。而这一切,在对面的朱元璋看来,儿子的悲伤是从心里由衷发出的。
朱棣也确实是趁机发泄了心中的怨气,虽然这怨气是对朱标的,但此时发出来还真是时候,哭的是声泪俱下、声情并茂,也真是哭了好一会,待情绪稳定了下来,朱棣才抽泣的说道:“请父皇为儿子做主,锦衣卫今日搅闹儿子的藩王仪仗,打了儿子的家人,还构陷儿子勾连逆匪图谋不轨。”
朱元璋一皱眉,立即明白了朱棣为何连夜进宫,又为何如此悲伤了,他坐直了身子,起身扶起儿子:“慢慢说,怎么会有这等事。”
朱棣起身,将今日事件的始末,除了自己打砸锦衣卫衙门的事,都说了出来,当然了,为了让皇帝老爹更加了解今日事件的严重性,朱棣适当进行了艺术加工,将锦衣卫的反派形象进行了强化,其中还增加了一些锦衣卫嚣张跋扈、甚至是对自己言语上十分无礼的情节,而自己在面对无中生有的诬陷时,表现得有理有度不卑不亢,虽然对锦衣卫的行为十分不满,但还是积极的配合了锦衣卫的执法行动,并没有任何阻挠执法的行为。
其实这些都属于合理的加工,艺术要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嘛,从这一点来说,朱棣是个讲故事的高手,如果放到今天,由朱棣来讲述各种职场培训、投资理财技巧、股市赚钱良方这些收费课程,一定能取得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的双丰收。
除了故事讲的好之外,朱棣很注意故事讲述过程中节奏的把控和情绪的转折,在讲述锦衣卫如何趾高气扬的构陷自己的时候,在语气和神态的传达上,既充分而完整表现除了自己的无辜和委屈,又恰到好处的展现出了自己面对诬陷时的义愤填膺,而在说到自己配合执法的时候,则叙述的详细而有条理,既符合法定程序,表达了对朝廷法度和皇帝权威的尊重,又彰显了自己身为藩王带头遵纪守法的良好形象。总之,朱棣将自己充分包装成了受害者的形象,而将锦衣卫打造成了彻头彻尾的反派。
与朱棣滔滔不绝的讲述不同,对面的朱元璋,则从始至终都很安静的听着。对于朱棣讲的故事,朱元璋其实是将信将疑的,对于这个打下了万里江山,一辈子见过无数善恶智蠢的人来说,朱棣的故事编的就算再怎么声情并茂,朱元璋也是能识别其中轻重真伪的。
不管锦衣卫抓反贼是有多么大的正当性和合法性,当他们面对一个藩王时,锦衣卫绝不可能表现出居高临下、收拾你没商量的态度的,这一点,深通人情世故的朱元璋心里是有谱的,但锦衣卫居然以抓反贼的名义向朱棣发难,这点还是让朱元璋始料未及的,他相信,自己这个儿子虽然性格刚烈而桀骜,但绝不会更不敢窝藏张定边及其同党的。
而锦衣卫这次确实是太过分了,朱元璋之所以迅速的做出判断是锦衣卫的不是,是因为他觉得锦衣卫近来确实是有些太过招摇了,更确切的说在是胡惟庸的案子上,锦衣卫的表现的招致了舆情沸腾。
胡惟庸的案子,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株连了上万人了。而且,最近朱元璋几次微服出巡,每次都能听到很多京城百姓的怨言,有说自己屠戮功臣清洗打天下老臣子的,有说自己是拿掉胡惟庸是为了裁撤宰相进一步览权的,甚至还有说自己如此大规模株连,是为了抄没官员们的财产进而充盈自己内库的。
不管这些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总之不管怎么说,现在自己的名声可不太好,如果这样下去,自己的口碑可能会越来越差,作为一个从底层干起来的皇帝来说,他太清楚民心所向的威力了。
现在,胡惟庸同党和疑似同党早已经彻底铲除了,那些跟胡惟庸可能有些牵连的人也揪的差不多了,很多功臣重臣都已经跟着倒台了,到了该收手的时候了。该是有一个人应该出来顶缸了,只要把罪名全推到这个人身上,自己虽然不能彻底扭转百姓的口碑,至少能止住现在的颓势吧。
无论从各方面来说,毛骧作为锦衣卫的指挥使,作为这次胡惟庸事件里最活跃的人,都是最适合做顶缸的人了。记得有一次微服出去,听到百姓们私下里说,“毛骧毛骧,龙毛镶金,锦衣其外”,这不正讽刺锦衣卫是我朱元璋的爪牙吗。
毛骧啊毛骧,别怪我老朱心狠手辣,如果你不背黑锅,我朱元璋就要接着挨骂,为了让我少挨点骂,这个黑锅你还是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