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得男人趔趄了两步。
半分钟前,常朔眯着一双极妖冶又漆黑的眼瞳,朝着墙角的男孩举起手枪。恰巧过来的叶城皱着眉头拉了他出来,赏了他一个嘴巴。
脸上的热辣如同火焰灼烧,从嘴角下滑到颌角一股酥痒感。
他愣了。
常越从来没有打过他,事实上,常越对他很宠溺,他曾经感激过自己有如此温和的父亲,对他的一切任性和骄矜都一一包容,甚至为了他终生不娶。
所以这是他这辈子吃到的第一个耳光,声音那么清脆,又那么震撼,仿佛是爆炸在他心口的一颗雷,足以让他铭记一生。
他的半边脸都被抽得肿起来,俊俏的脸颊挂上紫红的一片,看起来很滑稽。
他用手背抹过嘴角,带下一道赤红。看着无处不在发散铁锈味的血丝嗤笑了一声,颓然靠上墙。
疯了,他的确是疯了,竟然当着冉冉的面,就要将他们杀了。但是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哪怕是把她绑在身边也好,萧烈不也是这么做的吗,叶闻筝现在还是爱他。
只要她乖乖生下孩子,两个人有了羁绊,为了那个小的,她也会留下。可若是将人就这么放走,他就真的完了。
“你要是真的想断了所有可能,就尽管杀了他们。”
叶城在他一米之外的窗口吞吐云雾,两人的侧脸很像,如果不是鬓角边的白发,常朔还以为那是个镜子。
“可是她要打掉孩子。”
闭上眼,泪水染湿眼底,他抓着头发,指缝都是血印。
等到他再被周围的声音惊扰,是苏杰要带着苏清冉离开医院。
“冉冉。”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女孩背影眼见僵了一瞬。她缓慢提着肩膀,深呼吸了口气,握紧了顾疏桐的手。
“阿姨,走吧。”
常朔追上去,从后面拉住她的肩臂。两个人一时间僵持住,才止住不久的眼泪又一次肆虐娇颜。柔嫩的肌肤已经被擦出了无数小伤口,泪水浸泡着带来丝丝缕缕的痛楚。
“如果。”
她回过头,常朔只敢盯着她的下颌。
眼泪顺着轮廓滑落,便在墨色的眼瞳中添了一笔星辰似的璀璨。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你当初还会去救我吗?”
“我说会,你信吗?”
眼前便是日夜包容过她的怀抱,清淡的皂香夹着一丝苦冷的玫瑰味道。但是她不敢信他的,这个男人不值得去冒险。
随后那薄唇两头翘起来,两个梨涡轻轻转着。她一根根掰开他捏在自己肩膀的手指,利落又不带一丝犹豫地甩了出去。
那天之后他再没进去过萧家,有人拦着他,而那间小院也成为他唯一一个不敢硬闯的地方。
天又冷了一些,他一个人,到几个月前曾经偷窥过他们的山坡。之前茂密的枝叶能挡住他的身体,现在一入了秋,连叶子都少了很多,他藏的很艰难,有几次差点被人发现。
人非物非,半点念想都没给他留下。
太阳落山后气温凉了几度,他躲在一棵树的后面,围巾也挡不住灌进领口的寒风。他仰起头,蓦然吐出一口白色雾气。
屋里,姐弟两个收拾着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她是一个人来的,只是有些衣服是顾疏桐买的,不带走总是拂了她的心意。
“冉冉,你妈妈好些了吗?”
“好多了。”
苏清冉的母亲自她丢了之后就病倒了,父亲在照顾母亲,这也是他们没有立刻来云市接人的原因。
女孩刚要起来回话,突来的一阵晕眩让眼前一黑,沉甸甸的肚子带着她往前倒,扶住苏杰才勉强站稳。
“怎么了?!”
“没事。”视线渐渐恢复,“应该是低血糖。”
肚子里的小家伙饿了一天很不满意,伸着小手小脚在要吃的。
她刚才摸到他在动,悲伤在茫然之后接踵而至。
从医院出来已经叁天了,手术的日子定在明天,可她却并不轻松。或许是天生的母性,或许是那几个月的陪伴,她越来越不坚定了。
听说母亲心情不好孩子在肚子里也会不舒服,这几天她整日低落,小东西应该也不好受,胎动的很频繁,她经常能在晚上看到伸出皮肤高度的手脚。
她若是直接摸上去,刚还气焰嚣张的小人儿就会被立刻吓得缩回去,安分一会儿后又出来挑衅。
很可爱,也很像他那个混蛋的爸爸。
“冉冉,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苏杰在姐姐示意下离开,她抱住面前的妇人,算是临行前的告别。
“对不起。”
女人摇着头,把她蹭乱的头发一根根耐心地抚平。
“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不用为了谁委屈自己。”
夜深,所有人都睡下,苏清冉合上箱子,不经意看到衣柜始终紧合的一角。
她记得顾阿姨帮她整理过,但是那个柜子始终没打开。
那里面放着男人的西装,他来了之后自己没再抱过,顾阿姨洗干净之后就放在那里。
水眸轻动,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反正就那么过去打开了,一看又登时愣住。
西装在最下面,上面都是小孩子的衣服,有小裤子也有小裙子,它们被袋子好好地封着,安放它们的人该是有多精心,才能放得这般仔细。
头有点疼,她扶着脑袋待了一会儿,想起更多。
那些衣服大多是顾疏桐买的,但也有那个男人买的。
她拨弄着塑料袋子,从里面抽出一条带着蝴蝶结的小裙子。这件衣服她有些记忆,是她在吃早饭的时候他放到自己面前的。
屋里没有人,她做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反反复复了几次,才把小裙子放进行李箱的暗袋里。刚刚合上,又神鬼指使似的打开,将那件许久不见的西装放到最下面。
找不到带走它的理由,甚至很危险。心里想着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和这个男人有关系了。
苏清冉做完这一切有点恐慌,这是不是承认自己忘不掉他了。
她忽然心口发闷,轻手轻脚从房间里出来,披着一件大衣。
夜晚的寒冷足以吐出雾气,她仰望着白雾在月下弥散,莹润的脸蛋沾满月华。
这是她待了几个月的地方,最后环视一遍,向上天许愿,希望自己能回到过去的生活。
常朔在外面站了很久,久到指尖和嘴唇都冻到青紫。他没想到冉冉会出来,望着小院里抬头赏月的小人。
她双手合十,不知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心口逐渐燃起一片暗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