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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彦五郎耷拉着脑袋,披散的头发让他显得沮丧异常。
    多明戈并不怀疑这些切支丹的战力,在大多数时间,他们在对上中国人或是本地土著时,一个能打三个的评语也毫不夸张,这得益于他们的斗志和武装。而他的忠诚早在彦五郎的父亲在马尼拉大教堂蒙主感召时便已证明,他是高山右近的儿子,任何保证都不如这个身份来得有效。
    在追击那些中国叛匪时,他们曾一路杀进森林之中,最后顺利地将带头的混蛋抓回马尼拉,在巴石河畔对他们施以酷刑,一如幕府在日本对教徒们所做的一半,那些残忍的手段即便西班牙人自己看了也要汗毛倒数,而现在日本人带回了他们的同伴,数量不及去时的一半,许多还能动的人身上都带着可怕的伤口,像是魔鬼的印记一般。而更多的则躺在担架上呻吟,看起来除了能够发出声音,与一具尸体也没有多少区别了。
    在米涅步枪的首轮齐射之后,虽然震惊于当面火器的威力,但理智告诉他火枪射击的间隙是最好的突击机会,人数上切支丹们还占有绝对的优势,而现在彦五郎只恨自己太过理智。
    “你确定敌人真的澳洲人么?”多明戈上尉神色凝重地问道,他可不太关心切支丹的死活。
    “我敢肯定,有商人曾在巴拉望见过那些人,上尉您应该知道,不久前他们占领了普林塞萨,荷兰人和英国人可没有那么强大的火器。”彦五郎恨恨地说道,与敌人的武器相比,切支丹手中的火枪就像烧火棍一样可笑,没有什么比武器被人耻笑更让一名武士感到羞辱了。
    按照彦五郎的说法敌人的火枪在三百尺外就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即便是竹甲也没有起到丝毫的保护作用,虽然多明戈曾经听过一些关于澳洲人火器威力的传闻,但亲自确认了这些可怕的伤害之后还是震惊异常。
    然而随着尾随而来的军队陆续到来,拥有了人数优势的西班牙人也不得不决定先到前方看上一看,毕竟他带来了三千余人,而且随身携带的口粮也不允许他作过多的迟疑,自从到达此地之后大军还尚未就地获得任何补给,仅以此而论他的速度也该加快一些了。
    但在多明戈看来,此地还是在西班牙领地上的内线作战,无论如何优势都该在自己这方才对,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显然已将切支丹的失败抛到了脑后,加快向甲米地要塞推进的速度才是当下的首要,无论是为了驱赶敌人还是获得补给。
    因此,也只是稍作停留之后,大军便继续朝着西面而去了。
    一战过后,第一队迅速撤离了战场,等西班牙人再次抵近先时战场时卡维特村已经人去楼空,连土著也没能剩下一个,第一队的阻击结束之后村民们迅速作出了选择,抛下所有不必要的东西逃离了这处是非之地。
    西班牙人占领后的村子里甚至连一个椰子也没能找到,只有那座在熊熊大火中晃动不已的教堂屋顶上由中国工匠制作的十字架还在昭示着殖民者的统治存在,如果神父没有失踪的话,也许还能给军队带来一些补给,多明戈这样原本做此想法,但现在他已经没了心情,‘这群亵渎者必须付出代价’。
    他疑惑地看了眼远处的海湾,心头升起一丝疑云,如果自己估计得没错,巴石河口的巡船此时应该已经进入这片海域,但无论如何极目眺望,除了个别土著的渔船点缀在海平面上便始终没有更为显眼的目标出现在自己的视野当中,难道来自马尼拉的海上打击直接奔着甲米地要塞去了?
    放下心中的疑惑,稍作休整之后,西班牙人的军队很快便来到了甲米地半岛的南端,此地距离半岛北端的甲米地要塞只有不到一里格的路程,但一道灰蓝色的防线已经挡在了他们面前,在这处名为诺维莱塔的地方,西班牙人再次止步不前了。
    三个队一百五十余人,看起来防线异常的单薄,在一条看似有些匆忙挖出的壕沟前摆出一个滑稽的队形,至于壕沟之间铺设的铁丝网则根本没能引起对方的关注。但队伍上空飘扬的北极星旗和海军旗却让这条战线多出一分郑重,也让当面之敌不敢轻举妄动。
    “你们就是败在这群人手上的?他们看起来并不像是懂得打仗的样子。”多明戈上尉立马于附近的一处小山坡上,心中有些疑惑,眼前的阵型虽然从未见过,但即便他手上没有足够的马匹,雨后泥泞的滩涂也不适合重装骑兵的冲锋,但还是觉得对方未免太过托大了。
    “人数似乎多了。”彦五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的确,如果真像他所说这些澳洲人拥有威力巨大且射程极远的火器,那么摆出这样的队形也还勉强说得过去了,但这世上真有射程如此之远的火枪?且以彦五郎所言的火器威力显然这枪还未完全发挥出射击距离优势的样子,难道还能打得更远?多明戈想要再靠近一些好看清澳洲人的底细却被彦五郎一把拦住。“小心上尉,他们的火器能在很远发起攻击,这里比较安全。”
    多明戈惊讶地看着手下被吓破胆的样子,再看看距离至少在一里外的敌人,旋即将头偏向一边,“阿瓦洛斯,让你的小伙子们给这帮混蛋一点教训吧。”
    半刻钟后,他加葛部和蛮达鲁勇部的六百名战士开始向澳洲人的防线挺进。
    …………
    “你们都得给我盯紧了,头可说了,别让二队三队抢了咱们的风头,今天只要压过了他们,回文莱请全队吃水果刨冰。”一名伏波军士兵在壕沟后打趣道,身周的战士闻言一脸的惊喜,思礼港中的水果刨冰如今可是闻名婆罗洲的稀罕享用,一份最便宜的原味少说也得六十文纸钞起卖,比烤肉都贵,且还要限量供应。
    但马上便有人提出了异议,“我说熊三你他娘就不能把眼睛睁大了再看?队长告诉我的可不是这样。”
    “队长怎么说的?”另一名战士打听到。
    “他说要是能把对面的人留下一半,第一都的人就会帮我们二都把一个月份的衣服都洗了,你别忘了咱们的对手是背嵬军,就算上了岸伏波军在自家窝里斗也不算本事。”
    “内裤也算么?”马上有人问到了重点。
    “不算……”这人也不知是回的前面一位还是后面。
    “背嵬军是什么?”
    “就是以前的捧日军,上边刚改的名号。”
    “哦,这名字改得……真难听。”
    “那是首长改的,就是说书里的岳家军,你知道个屁。”
    “呃……”
    战壕后面一时七嘴八舌起来。
    张藩一边对着身边战士解释,手上的枪刷却没有停下来回的抽动,开火之前他照例做着例行的维护,并无半点紧张可言。
    相比之下让枪管中用以保养的猪油过多导致火枪在开火时烧损膛线的担忧反而还要多些,毕竟虽然损坏的枪管可以很快得到更换,但因为保养不当造成的损耗也可能招致一些责罚,有了先前的一场遭遇,现在更有阵地的依托又对敌人知了根底,性子也就益发平稳起来。
    第二都的三队人从来都有着极强的竞争意识,用他的话说这源于‘传统’,虽然出身海盗的族人早被首长们打散了安置,更有不少甚至被安排去了婆罗洲外的工厂和农庄,但并不妨碍以队为单位的士兵们很快又连接起了纽带。
    这也许就是首长所说的战友情吧他想,曾经跟随族人在海上漂泊过着艰辛的生活,张家港中虽然有避风的港湾,但即便身为族中的男子,生活也远谈不上什么安稳。
    过去,在贸易季节以外的时间,像他这样不善争斗的男丁只能在港中留守,帮着族里的船匠打打下手混点吃喝,仍是要节衣缩食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虽然温暖的南国想要饿死人很难,但并非随时都能过上有酒有肉的日子,即便是张柴佬父子都不能如此。比起福建老家唯一的好处也就是少了官府的盘剥与管制,但所谓自由其实不过是自生自灭的另外一种说法,乘槎浮海并非他主动选择的生活。
    但自从首长来了以后,这种情况便发生了变化——更好的变化。
    张藩做梦也不曾想到,身为俘虏的张氏一族居然能够有机会进入伏波军中为元老院效力。
    军队的各种待遇简直好得让人咂舌,除了每月五贯的定俸外,什么住房津贴,婚育津贴,文教津贴,几乎生活中的桩桩件件都有相应的名目,而对应这些名目的往往是各种贴心的生活帮衬,家中买房军人例给八折,结婚生子各有十贯仪俸,子女读书不仅免费学校还给管饭,他后来才渐渐知道首长们将这种待遇称为福利。
    他还记得在新兵入伍的第一堂训练课上,军姿站得最好的一个班每人都得到了一个鸡蛋的加餐,因为那一次的特殊际遇,很快一个队的士兵便全都乖乖学起了站桩。没有打骂,没有监军,但教官的法子显然更加见效。
    除了刻意与族人保持些距离之外,在第一队中他不需要任何钻营。等他的族侄张召劳改完毕出来竟然还破天荒的也进了伏波军,更与他分到了同一队中,如今已经是第一队的队正——或者被手下称为队长,比他这个长辈的职位还高了一截。从俘虏到军官,首长说的不问出身竟是真的。
    当然这样的好事以后或许不会再有了,听说新的兵士招募中凡是犯过事的都没有机会进入伏波军了,首长谓之入伍审查,谁让如今的大宋官军在归化民心中已是行情看涨起来。
    因为军队管吃管住,每月的俸银基本就全都能够落进自家口袋,虽然这收入折合到每天尚不及过去船匠中的大工,但大工也不是天天能有活干,在贸易淡季,造船的订单本也不多,更别说伏波军的军饷还从未有过拖欠,光是旱涝保收一项便把许多活计都比了下去。而且如今这造船的生意也不好做了,元老院的船厂正在蚕食着周边的工坊,无论是价格还是质量蜃楼型商船的竞争力都明显强上许多。
    张藩这两年光自己已经攒了五十多贯,全都存到了思礼港的银行中,等这次任务回去便可在港中‘按揭’买下一座两室一厅还带自来水入户的砖房,然后便能托人回福建老家为自己说上一门亲事,有了钱后本地的土著女子便有些不太合自己胃口了。
    憧憬着未来的美好生活,对于眼前之敌也就更多了几分憎意,若是放在以往,没有足够的好处即便是族中结伴出外劫掠,对于面前的这群土著也不会有多少兴趣,毕竟野地浪战,风险自不必说而对方也显见得没有多少油水。但如今,文莱的宣传紧跟时事,当兵的对于西贼在吕宋的所作所为更是日日被元老们灌输,‘罪大恶极’早已是士兵们对殖民者最为统一的看法。
    至于那些倭寇,也已不放在他的眼中,剩下的便只是西贼自身,看起来人数更不算多,虽然首长曾经强调,西贼虽然不多却都算精锐,但若只比那群倭寇强得有限,也就不足为虑了。
    半岛与大陆交接之处狭窄异常,土著士兵们虽然有了切支丹的教训将队形散得很开,但也无法从侧面对第二都进行包围,只能小心翼翼地步步逼近。
    张召将指挥刀从鞘中缓缓抽出,回头看了看站在军旗下的首长,按捺住心情等待着命令。
    一百米,九十米,八十米……
    “别着急小伙子们,放近了再打……”
    张召很快便明白了首长的意图,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的敌人留在战场而不是转身逃跑,看来首长也不希望给背嵬军的同伴留下更多战果。
    距离就快要拉近到弓箭的射程,部族的战士们心头一阵狂喜,‘不过如此。’呼炎这样想着,那群切支丹果然都是无胆鼠辈,澳洲人的火器被说得言过其实了。
    他将手中的弓尽力拉满,箭头高高指向前方的天空,只要再前进几步,借着这自然之力,羽箭便能在抛出一个优雅的弧线之后将对方的身体穿成刺猬,看起来那些异族人并没穿着盔甲的样子。
    走在更前面的战士已经跑了起来,他看到了蛮达鲁勇部战士健壮的背影。
    然后是……天地间的一声轰鸣。
    不过一息之间,呼炎的脑子凝了起来,他惊讶地看着前面的战士如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身形一滞便倒飞了过来,又是一息之后,他感到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在了胸膛,浑身的力量瞬间散去,如果多明戈上尉能够靠得更近的话,应该能够看到这名土著战士如破布一般被向后‘吹起’的瞬间。
    但现在,他似乎也不用靠得太近了,只在五息之内,六百人便在两轮齐射之后全线崩溃。
    阿瓦洛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手都还没交上的溃败是他生平仅见,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但战争之神似乎并不愿意就此收手,就在所有人都在为接下来的打算思考的片刻,托里比奥最先惊呼了起来。
    “天哪!那是什么?”
    他指着一侧海湾中仿佛是忽然出现的奇怪大船,两艘明显造型怪异的大船在不到半里格的地方已经横过了船身,尚未等他下一句话出口,船身上猛然间闪过一阵耀眼的红光,远远传来几声雷鸣,然后又是一阵诡异的呼啸声,片刻之后红莲绽放在了山坡北面。
    那些火炮居然能够打的如此之远!
    来不及发出感叹,多明戈此刻已吓得面无人色,当他随着纷乱的人群被裹挟到山坡后,才心有余悸地下达了命令,“撤退!回马尼拉!”
    北极星旗下,王文善正举着望远镜观察战况,此时却颇为不耐,“妈的,这帮货会不会放炮,挑得真不是时候。”
    但骂过之后,却又轻松了起来,“算了,就当便宜陆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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