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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咣的一声脆响,面前的一人躲过了来自当面的突袭,却让迎面飞来的宝物在墙上摔了个粉碎。
    炉子里的茶水还在翻着泡,先前斟好的几只土碗放在面前都没有人动,只是围坐在一起的几人在方才的一惊之下都已靠墙站了起来。宣德年间产自景德镇的青花瓷盏变成了几瓣,来自海外的苏麻离青釉料尚泛着玻璃般的光泽,衬托着其原本应该不菲的价值,以及瓷盏主人的盛怒。这样的一只茶盏,若是在两广或者京中的市面上,当能卖到三十两,若是能将一套四只凑齐,再翻个十倍也不止。
    被打的那人愣在原地战战兢兢,方才的一闪虽然躲过了一击,难保不会因为这一下招来更加狠毒的报复,'还不如生受了这一下',那人心中想到。而其余的几人都屏声静气的立在一旁,全不见半点生气,每个人都怕茶盏的主人将发泄的目标转移到自家身上。
    那茶盏还是从年前的一批货物中留下的,在这白马硐中,即便是硐主也没有这样的一只,现在却为了自家的坏心情砸了个粉碎,如何不让人心惊。
    马黑妹高高的颧骨泛起些许潮红,像是在懊恼今次真的办岔了事,此番也的确是办岔了。
    “小人也是瞎了眼,不合听那崔八胡说,明明财物细软都摸得明白了,却不想有这等阵仗的怎么会是一般人家,偏又遇上了胡鲁这个夯货,马鬃部里面就属他最没脑子,才生出这回的祸事来。”只是说了半天,就是没听到‘情愿哥哥责罚’这句,说话的这人还是便于把责任推个精光。
    看看面前这人,惯于在十里八乡横着走路鼻孔朝天的马黑妹武艺了得,又有股狠辣劲,是以得在硐主面前做了亲随打手,只是这人心思颇深,阿寄平日里除了借助他与外面泼皮的关系打探些消息,但有银钱往来也都从不让他经手。
    天上的日头不小,而阁楼中却阴暗潮湿得很,西南地方的崇山峻岭之中,多有蛇虫鼠蚁,是以房屋形制也以吊脚楼为主,哪怕汉家多也是如此。而位于硐子后面的场坝正是土兵们日常操练的地方,阁楼正在场坝边上。只是如今屋子里的感受,除了阴湿,却又多了些森森寒意。
    这一回的局面可谓是坏透了,前几日与红苗定下的一桩买卖惹出的祸事到了今日算是揭开了一小块盖头。原本从去年起,和播州过来的马鬃部拉上了关系,一起也做下了不少桩买卖,仗着本乡土地的势力,与蛮子约定了五五分账,实际操持下来,因着把持了销赃的路子,平常都要拿六成还多,进项颇为可观。往来商旅但有劫下的都给灭了口,只得几个貌美的女眷给留了下来,两个在马鬃部头人的帐子里,一个现下就关在自家阁楼上。
    那马黑妹的妹子嫁在落蒙关,与遵义府牙人崔八有私,那崔八在播州做着各色特产的牙行经济,是以对商户们多有结交。借着这样关系,马黑妹常能打探得来往商旅情状,崔八对马黑妹平日所为也有留意,只是不说破罢了。
    这一回劫杀却是贵阳府中的富贵人家,才一天,那被杀的王孝廉与如今在广东做着巡按御史的王进士乃是亲族的消息就传到了阿寄耳中,同样传来的还有一众红苗的脑袋被挂在了息烽所城上号令的消息。那被杨大认出来的正是这一拨蛮子中领头的胡鲁,年前押货来销账时还在硐子里吃过一回酒的。若是此番胡鲁等人劫杀不成,放跑了人也还好,自不会有人穷究。退一步若是杀了个干干净净也是可以的,苦主都没有,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可这次偏偏不光留了活口,自家也损失惨重,又被人给认了出来,诸多背运事遇到了一起。所幸都死了个干净,好歹算是死无对证,可这才几日光景,息烽所的丘八就找到了白马硐来,当真是狗鼻子。没有人报信,阿寄自然是不信的,但也绝想不到事情的关节会着落在硐子里最是胆小怕事的宝武身上。
    屋中几人都是阿寄的亲信,除了还在马鬃部充当联络人没有回来的弟弟外,就这几个最能知信,虽然不喜马黑妹的首尾不净,但从根子上说,也不能全怪他一人,天杀的崔八,半道里杀出的丘八,还有不成气的马鬃部,哪个都少不了。尤其是那马鬃部最为可恨,听说是十四五个族中最精壮的汉子对上了七八个息烽所的巡卒,居然能叫对方一个不留的做翻,没有逃回来半个,难怪会在四川被其他红苗欺负得待不下去,跑到贵州来,想到这里,阿寄在心中又将马鬃部的头人咒上了一遍,还不解恨,只是整间屋中,却没有趁手的器物值得发泄,再看看碎在墙角的瓷片,倒生起了几分可惜。
    …………
    ‘怎么办’
    和阿寄有着同样问题的还有白马硐现下的主人,虽然靠着管事在前面周旋了许久,但这能挨得几时?丘八们见了好处,就像苍蝇嗅到了血腥气,如何能不聚在一处?可偏生中间领头的又是苦主家同族,平日更是少有巴结,正在没奈何。
    这一回管事的进来,怕也不打算再出去看丘八们脸色,说了半天,都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他如何能不明白眼下的局面,平日里在周围团转没有几家敢招惹他白马硐,一则是手下土兵好勇斗狠,二则杨保儿是惯会使银子的,宣慰司,贵阳府,乃至巡抚衙门都有打点,自家还有一个小子现下在宣慰司中捐了个没品级的吏目,虽然无品,却颇能说得上话。
    汪管事毕竟还是小看了自家主人,杨保儿虽然平日里过得斗鸡走狗日子,但对手下人从来是眼明心亮,这管事分明是在激将,‘打得好算盘’。
    杨保儿沉吟了片刻,下定决心道:“也只能如此了……”
    “硐主的意思是?”
    “自家做下的孽,自家总要还的。”
    “阿寄动不得。”汪管事如何还不能明白杨保儿的心思?只看那脸上的狠厉之色,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没些手段,父兄的家业早就被叔伯家瓜分了。
    “硐子里土兵多有他的亲信,这一个不好,便又要生出事来。”掩饰住自家的小心思,汪管事拿着大义又劝起杨保儿来。
    “你每月从阿寄那厮手中能分润多少?这般替他回护?”
    汪管事脸色一变,“没有的事,硐主这是听了哪个乱嚼舌根的浑话?”
    “上个月府城的何经济帮他出脱的金器中好像还有你半成?那是多少银子了?有一百两么?”何经济讳德固,世居贵阳卫,是府城中数得着的南北货经济,不似寻常的牙侩什么都做,本身也是一等一身家的大商人。这何经济多做的是贵重货品的买卖,且又有自家的门路,远的甚至连到了两广福建的海商乃至京中的豪门,是以阿寄帮红苗们销赃总是求到他处。
    汪管事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谎言被戳穿的尴尬让他有些慌乱,忙道:“小的只是瞎了眼,贪图他银子,可他做下的那些腌臜事小的真是一概不知。”汪管事的话信得一半,阿寄勾引红苗做下的事,汪管事确实不知详情,但若提腌臜,又如何会不知道其中关节,钱粘没粘血能闻不出来?汪管事是何等的耳聪目明,阿寄关在楼上的汉人女子能瞒得过他?只是没有想到,平日里惯像死猪一般摊在屋中享用的杨保儿耳目倒要更胜一筹。
    不过既然阴私已经暴露,不想办法在硐主面前挽回就实在是太傻了,定了定心神,汪管事的态度便来了个翻转,道:“硐主的心思小的也省得,只是这阿寄平日里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外面又有丘八在逼迫,缓急间如何寻个章程才好去办。”
    杨保儿见汪管事就范,乃道:“只有处置了阿寄,白马硐才能安生,也好堵住各处的嘴,免得再生事端。况事情多半通到了上面,此一番事了,官府中还少不了银子打点才能敷衍过去。”杨保儿说到这里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将底牌翻出来,便道:“至于如何去办,你只管放心,自有马黑妹帮你。”
    汪管事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刚要出门,又被杨保儿叫住,道:“了事后你悄悄去北边一趟,我打听得明白,马鬃部那帮腌臜如今都在南望山,你连夜上山,叫那起子腌臜们回四川避避风头。”
    汪管事稍一迟疑,试探道:“总要有点信物才好,这一回马鬃部吃了这么大的亏,可不似讲道理的,不如硐主写封书信?”
    杨保儿一瞪眼:“蛮子们几时会读书认字了?上回马鬃部的人来硐中行事,陪着喝酒吃肉的我记得可有你一个,你若是还有别样心思,我也就放手不管了,反正是你等做下的好事,与我无关。”
    比起安抚,看来还是威胁更管用些,汪管事马上收起了脸上的心思。
    杨保儿又说道:“了完了这边,你一个人上山,不要叫其他人知晓,也不要骑马,免得路上招眼。不耽搁的话,今夜就能到了,听说那阿助也在山上,见了面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中当有计较。”
    “硐主放心,我省得了。”
    杨保儿又叮嘱催促了一番,汪管事便领着几个精壮朝硐子后面去了。
    阿寄与众人还在商议,小半个时辰了,并未见有什么像样的章程出来,正没奈何间,忽听有人在前面敲门,忙问是谁。
    “汪师亮。”
    “何事?”
    “硐主请阿寄兄弟过去问话,商议如何打发了外面的丘八。”
    只等了片刻,门吱呀一声打开,阿寄第一个出来,道:“着人过来提一句就是,何劳汪管事亲自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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