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许就是好时候。
沈云深抿下唇,鼓起勇气,待张口,沈清都拿着灯笼转给她看,“好了,我们系上。”
我们?
沈云深不窘迫不心虚,坦荡出奇的心,竟被这两个稀松平常的字震得突突怦怦的。
沈清都没等她回答,径自系起灯笼。
侧影一如既往的挺俊,在灯影和喧嚣声里,却骤然生出一派沉静肃然,清冷到连她也不得不自退于千里之外。
沈云深的心弦铿响一声,断了,奋然鼓足的勇气被她爹爹不费一言一行,杀得片甲不留。
“走吧,你也兴味怏怏,不如就回了。”沈清都系好灯笼就来了这么一句,不是商量。
“……”沈云深这下是真觉得委屈了。
在凌云楼上的晏氏兄妹,见两人都觉稀罕,晏琴南提议下楼来请,晏姝自然乐见其成。
晏琴南扑了个空,一扬眼,视线一晃,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沈清都的那盏灯笼上。
不是他确定那是沈清都的字,相交数十年,他还从未见过沈清都作隶书,实在因那字写得叫人无法不第一眼就在意到。
还别说,这倒与平日见沈清都书作的感觉毫无二致。
只是寻常无论对谁他倒不吝笔墨,独独笔意慵懒得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把笔丢掉,每每从俊逸恣肆之中横生出一段惊心动魄来。哪里像这副,用尽匠心,神采焕焕,不蔓不枝,韵味俨然。
但他和云深出来逛灯会,写这么应景的一联,是不是有点儿……不妥?
沈清都不比晏琴南愚钝。
晏琴南已觉不妥,沈清都是有点困惑、有点头疼。
沈云深对他念那句诗时,人被绰绰灯影晕出几分柔和,鬼马精灵的眼睛里慧黠敏锐悉数敛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代之的是几分柔情,几分坚定,定定准准地冲着他。
而自己竟对她的模样、她的眼神,一一作出赏叹评判,仿佛眼前人根本不是云深。
此后沈云深喝醉了跟他说金屋藏娇的样子,抓着他的手,念着词迫视他的样子,以及今晚站在灯光影里嫣然静好,让嚷嚷人境声色尽失的样子,在他脑子里如花影缤纷,层层叠叠,拂之不尽。
这是不该的,所以方才他强装冷肃。
愈近家门,街衢愈静,慢慢信步的沈清都被满心满脑异样的情愫纠缠得无计驱逐,微不可闻地叹口气,闭上眼,握拳一下一下轻锤额头。
这样头疼的沈清都可凡夫俗子多啦。
“爹爹。”沈云深终于忍不住停步,撑着胆子拉下沈清都的手,沈清都没防备,步子一顿,才睁开眼扭脸看她。
“爹爹说的话作数不作数?”沈云深话问得突兀,眼中凝满了缱绻温柔。
沈清都心头被慑了下,慌乱垂眸,见云深的手覆在他手上,想抽脱出来,没能够,反便宜了沈云深的手指探进他掌心,一片温软。
沈清都倒不好刻意使力气,无奈随她,扯出还算自然的笑,“这是怎么说?我什么时候失信于你了。”
沈云深踮脚仰脸,倾身凑过去,“嗯,那就好。爹爹说,‘云深看得上的,才作数’,我看来看去,只看得上爹爹。”
咝……沈清都倒抽一口冷气后,僵在那里,唯有嘴角轻抽,眉端攒动,表情精彩,不可思议地望着沈云深。
他提得好长一口气终于尽了,讪讪转过脸去,“云深,我是爹爹。”
“知道。”
“你这话……”他想说“这话错了”,硬是生生住了口,自己方才所思所想,不更是错?又如何指摘她?
“爹爹的话又如何?作数不作数?”
“……”沈清都亦惊亦愣地望着那双如浸清泓的眼睛,映着皓皓月色,晶莹秀澈,固执天真,不染纤尘,把那张桃花脸颊点缀得如此生动夺魄,他,凭什么不动心……
伦常纲纪,人言嚣嚣,任他有多少堂皇闳辩此时也甘心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