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有待商榷的就是这一世她为了尽快收回神魄使了一点小手段,连累了佟惠容娘家人。到时候用功德补上,再胁迫阎王给他们勾个好去处也罢了。不就一百多条人命嘛,丑八怪叫唤得跟捅破了天一样,大惊小怪!
回到内室,卫潮卫澜已等在门口。秦嬷嬷为流光沏了一壶云雾茶,滚烫的热水冲下去,腾腾的雾气漫出来,熏湿了秦嬷嬷的眼睛,她鼻子发酸,干涸多年的眼底像是开了泪闸,总也忍不住哭意。
即使有国公爷发话,二卫对“表姑娘”生还一事也并未抱有太多希望。因为亲眼所见,所以返老还童可以相信,不过对死而复生始终持怀疑态度,没见过,没听过,不敢想,不敢信,戏文里也不敢这么唱。
但秦嬷嬷不同,她坚信老祖宗总有一天会回来。多年来不得回京,远离亲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宅子,并不止一次试图说服二卫。她很老了,眼睛坏了,比划不动了,腿脚也不好使了,这点子执念仿佛成了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
卫澜看着秦嬷嬷颤颤巍巍端茶过去,有心想扶一把,却被卫潮拉住了。她终于活着等到了她的主人回来,必然想要尽一尽忠仆之职。
流光接过茶喝了一口,皱了皱眉,这一股土草棒子味道的东西就是凡人爱喝的茶水?九世闻名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凡界又能有什么好东西?不该期望过甚的。
她叩了叩榻几:“都进来吧。”
二卫在她身前恭立,秦嬷嬷挪到她身旁站着,一如从前。
“我见你之前放了只鸽子,是给京城传信用的吗?”
卫潮拱手:“回表姑娘的话,国公爷有令,表姑娘一旦回城,须得及时禀报。”
“哦,祺钰倒是笃定我能回来。”流光盘腿坐着,闲适轻笑一声,“皇帝还活着呢?”
三人皆大惊失色,卫潮慌地跪下,“表姑娘慎言。”
流光不以为意,“问一句罢了,你们慌什么?有我在,皇帝不能把你们怎么样,想说就说,大胆说!”
卫潮飞快地抬头瞅了她一眼,本该是温柔美丽的一张脸上竟让他看出了一丝诡异的戾气。想着她按辈分算应是皇帝的姨祖母,有这种口吻也属自然,而且这位返老还童又死而复生,的确不同常人,难说有些妖异本事。便按了按心慌,垂下眼帘道:“表姑娘十年未归,可知佟家事?京中事?”
流光心说我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我知道,不然你们会把我当成妖怪的,身在凡间,还是不要搞特殊,伪装成凡人比较好。
她全然忘记了自己之前让人跌落眼珠的种种古怪,自觉十分妥帖,对卫潮鼓励地点点头:“不知道,这不是等着你们报来嘛,说吧。”
十年,在昆仑不过是打上一架的功夫,人间已世事变幻沧海桑田。皇帝以通敌为名诛了大将军府满门,成年男女一律斩首,十岁以下孩童去势充作宫奴。姻亲陈家因替佟家说情惹圣心不悦,几位老太爷乞骸骨后,朝中打压之势明显,族里再难出现四品以上官员,虽镇国公爵位得保,但陈家在京中式微已是不争事实。
老皇帝大病一场之后更加沉迷修道,热衷服用丹药,甚至在宫中修建道观,设立丹所,奉白鹤观道长为国师,对其言听计从,食寝同席。东宫三废三立,皇子互相倾轧,朝中朋党私结,乱相丛生,已渐露昏君之相。
近几年,大燕贩童案猖獗,各地时有幼童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犯案人手段高明,几无线索可寻。官府常年追拿悬赏,没有下文。民间一说是这些孩子被卖往了关外,一说是邪.教作祟,拿孩子当作了祭品,有那懂些玄妙学问的人细细算过,丢失的孩子几乎全是四阳四阴命,因此后一种说法受众广泛。此事引起的后果便是,现在女子怀孕生孩子都要挑日子了,生怕自己的孩子犯在邪.教手里。
流光玩着佛珠手串,漫不经心听着卫潮的话,到了也没露出什么激愤或伤心的表情,似乎对娘家灭门之祸不感兴趣的样子,反而听说丢孩子事件嘲讽地笑了笑,道:“四阳四阴命,这是谁给皇帝出的馊主意?嫌他罪孽还不够深么!”
第9章 失心疯了
三人不敢接话,介绍完十年事便沉默待令。可是流光没什么命令下发,对娘家婆家的遭遇一视同仁,听完就算,只估了一下陈祺钰接信的时间,就摆摆手让二卫退下。也撵了秦嬷嬷,但她反应激烈,死活不愿离开,便随她去了,兀自打坐入定,一坐好几个时辰动也不动。
府里除了这三个老人,还有一位厨娘和一个照顾老迈秦嬷嬷的小丫头。打进府起就是个无主的状态,管事同嬷嬷事情极少,日常过得十分舒坦,乍一听说主人回归,无不战战兢兢。厨娘使出浑身解数做了一顿丰盛晚餐,差小丫头环儿给上房送了去,眼巴巴等着反馈,好快些掌握主人的口味。
哪知饭食怎样被端去的,就怎样被端了回来,一口没动。厨娘吓出一身冷汗,这是什么意思,不满意?差事要丢?
秦嬷嬷显然也不理解,从老祖宗进门起,就喝了一口茶,打坐直到天黑才徐徐睁眼,怎么想也该是饿了才对。可是她连那四碟六碗香气四溢的饭菜看也不看一眼,就挥手让端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