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不解,懊恼的捡起信瞧,眼睛扫向第一句话。“八千两”三个字明晃晃的,似要刺瞎他的眼。
☆、第 9 章
贾政抬首看向贾母,想要装无辜。
“别狡辩,琏儿从扬州一回来就找你,我谅他没那个胆子。你说你,得了钱亏心吧,心虚的连你亲外甥女都不敢见了。”贾母冷哼道。
贾政全身打怵,知道这件事自己逃不过了。他皱眉闷声跪地,不情愿的跟贾母认错。
“枉你妹夫在人前称赞你,说你为人谦恭厚道。呵呵,八千两银子,你贪得心安理得,可真够厚道的!”
贾政俯首面地,狠闭了一下眼,咬牙给贾母磕了三个响头。她再次认错,表示会交出所贪银钱。
贾母斜眼瞟他,“我看你比你大哥还混账,好歹他自己个儿在那坏,你是带着孩子们一遭儿坏!”
“儿子知错。”贾政不停的磕头。
贾母弯起嘴角,眼看着贾政磕肿了额头。他也就这点好,犯了错,知道人模狗样的求饶。
贾母好容易挣得机会教训贾政,哪能就此放过他。做母亲可真不容易,还得‘慈善’的顾及他在人前的面子,再说事情闹大了,丢人现眼到府外,只会给荣府污名再抹一道黑。贾母可不想为了这几个不着调的人,毁了她培育大神小神的光明之路。
贾母等到贾政磕累了,叫人拿创创伤药给他。“一百日,每天去祖宗灵前跪一个时辰,磕头带响的,八十个。每日如此,我会叫人看着你。”
一百日?这么漫长,倒不如索性一遭儿罚了干脆。贾政又羞又臊,满腹牢骚,却无从发泄。为了从母亲跟前尽快逃走,他只能这样答应了。
贾政点头认下之后,闷声起来,给母亲行了礼,意欲告辞。
“你等等,”贾母叫住他,问他话,“此事只有你一人张罗的?你媳妇知不知道?”
贾政愣住,眨了下眼,转即跟贾母摇头。“是儿子一人混账,她不知。”
贾母笑了,示意他去。
贾政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快步逃离这里。王夫人得知经过,吓得直落泪,一边哭一边心疼的给贾政的额头上药。
“伤成这样,老爷明日如何上朝?母亲也真是的,咱们都还了银子,她何至于罚得这么狠,好似老爷不是她亲生的似得。若换成我对宝玉,怎么也下不了这个手。”
“是我自愿磕的,她不说话,我还不得磕头?这还不算什么,后头还有呢。”贾政遂不满的将贾母那一百日的惩罚告知王夫人。
王夫人惊得伸手掩住嘴,吓到:“她当老爷还是顽童,怎么能这样罚?一百日,每日八十个响头,不就正好八千个。原来老爷磕一个响头,就值一两银子!”
贾政闻言,脸色尴尬成猪肝色。才刚母亲这么罚他,他还奇怪,经王氏这么一说还真如此。天杀的,他堂堂工部员外郎,磕个头就值一两银子?贾政恼羞成怒,罚跪也就算了,最叫人难受的是他的自尊心受辱。贾政一巴掌推了桌上的茶杯,气得双唇发抖,却什么都骂不出来。
王夫人赶忙温言劝慰,刻意提起贾母这些日子以来的奇怪。“她怎就突然转性了?宝玉也不喜欢了,好好地清福也不享了,整日劳什子的操心这那,也不怕累着。”
“休要乱言,你这话叫人听了去告发,可有你受的!”贾政训诫王夫人一句,动动眼珠子,跟她道,“才刚她还问起你是否知情,我没说。这事儿我一人受罚就够了。”
王夫人一听,吓得老实了,再不敢乱说。食指抠出一块雪白的创伤膏抹,轻轻柔柔地涂在贾政的额头,边涂心中边感激自己的丈夫。
贾政被揉的全身莫名的发麻,他擒住王夫人的手,抬头看她。王夫人一愣,顿时明白对方的意思,深情而感激的看他一眼。
老夫老妻,勿需多言,自然水到渠成。
次日,王夫人心满意足的起床。穿了衣服,看见周瑞家的来回话,便开始心烦府中事。她好容易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在荣府打下了自己的天下,这段日子老太太日趋厉害,大有收权掣肘她的意思。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得想个应对之法。
思虑间,贾政已然起身。王夫人担心他昨日磕得红肿的额头,开口劝道:“不如今儿个请个病——”王夫人惊讶的看着贾政的额头,止了话音。
“怎么了?”贾政才起身,慵懒的半眯着眼,带着几丝倦意。
“老爷的额头,”王夫人凑近仔细瞧,连红印子都看不出来,这创伤药简直有奇效。
贾政听说了,对着镜子瞧了瞧,额头的皮肤果然完好如初。
“老爷从哪里弄来的药?该是名贵药材制成的,难得。”王夫人顺嘴问道。
贾政皱眉:“这是母亲昨日给的,看来,她老人家早有准备。”这话出口之后,贾政自己都觉得后怕。
王夫人也惊着了,脸色不大好。深深的感觉家里头供奉的老祖宗不是人,根本就是个狡猾的老狐狸,老谋深算。
贾政叹了口气,认命的摇摇头,不说话了。送走贾政,王夫人赶紧叫来王熙凤商量对策。
“你觉不觉得老太太最近变化很大?”
王熙凤谨慎的看眼王夫人,点点头。
“我记得她转性儿,是从扬州传噩耗开始的。老太太自那以后就变得奇怪了,脾气厉害得很。”王夫人瞄一眼王熙凤,沉吟道。
王熙凤有点明白王夫人的意思了,却没像以前那样巴结奉承王夫人,更没去现巴巴的给她出主意。王熙凤不过讪笑了两声,继续点头称随便敷衍。
王夫人剜一眼王熙凤,以前她脑子挺灵光的,怎么今日成了猪脑子了。王夫人合计了一下,忽然觉得不对。王夫人心存怀疑地盘问王熙凤:“老太太那日是怎么审你放印子钱的罪过的?”
王熙凤早有准备应付她,笑道:“太太还不知我么,一哭二闹三上吊,做足了可怜的戏码给她看。您别瞧她那会儿刚硬厉害着,心里头比棉花还软的。也亏得我以前讨喜,叫她舍不得,这才饶了我一遭。”
王夫人想到贾政的惩罚,再估量王熙凤的,倒觉得有些轻了。她口里含酸道,“你倒是有福的,她看重你。”二老爷是她亲生儿子,也没这样的待遇。
王熙凤听出王夫人话里的门道,心里更加烦她。当初她受罪,王夫人一句求情话不肯说就罢了;现在听说她逃了难,不替她高兴也罢了,反而用话酸她。
王熙凤眼皮子一动,赶紧叫道:“哎呦,太太您是不知道我的苦呢。老祖宗说了,下次再有错,不论大小,必要我们主仆的命呢。”
“要命?”王夫人吓得心一跳,想想老太太今日的苛责严厉,确属她的风格。
既然王熙凤也是个受苦的,自己便是跟她一个战线的。王夫人稍安了心,跟王熙凤道,“你是我内侄女,咱们之间也不必忌讳。我觉得老太太八成是邪魔入体,才转了性儿,你改日请马道婆来咱家瞧一瞧。让她多在老太太院子前后饶一饶,好生驱魔,银子不在话下,我出。”王夫人气派的撂话道。
王夫人是这样盘算:先让马道婆忽悠老太太。老太太平日爱信这个,回头吓得魂不附体,再弄两味药折腾她。她老人家费精耗神的,日后哪还有心思顾及别的事,只管一心一意疼爱宝玉就是。
王熙凤猜出王夫人的心思,心惊肉跳的看着王夫人,没想到她竟然动这种馊主意。人都有大彻大悟的时候,老太太得知幺女亡故,悲愤之余开始立志,也没什么稀奇的。王熙凤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更加不敢应承王夫人。老太太今非昔比,她若冒险,无异于玩火自焚。王夫人犯错了或许还有救,她再错,那就是死了。
“怎么?”王夫人见她不应,冷下脸来。
“太太,近来府中杂务繁多,我实在是抽不出空来应付。”
“那就叫琏儿去。”王夫人推卸的干净。
王熙凤心中冷笑,这回是真把这位姑姑看透了。可真是远亲不够亲,她当初把弄自己进荣府,原就是要变着法的利用自己!
王熙凤不忿,接着反驳王夫人,“二爷挨了打,此刻下不得床。”
“挨打?他怎会挨打?”王夫人惊讶。
王熙凤装糊涂,“也不知道,昨儿个晚上,老太太连话都不曾问,就说了一个字‘信’,便叫人打了二爷三十板子,至今下不得床呢。”
王夫人明白了,蹙起眉头。“平日管家,也不过打发几个管事婆子回话,你还忙什么?”
王熙凤笑道:“太太还不知道呢?老太太打定主意要改房建道,从她那儿到大房,想要弄出一条夹道来,这条路要修的话可不容易。西北头还要建个三房五舍的,也在张罗。您看这么多事儿等着我去打点,吃饭的功夫都没了,哪还忙得了别的事儿。昨儿个才得空去瞧一眼巧姐儿,她竟看着我眼生了呢。”
王熙凤在用巧姐来辩白她的忙,亲生女儿尚且顾不上了,哪还有功夫去管什么马道婆。
王夫人无法,烦躁的打发王熙凤去了。真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太太才刚罚了二老爷,突然张罗起给大房建道,她用意何在?这又有什么预示?难不成她老人家想要提携大房,打压二房?
王夫人预感不妙,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仔细想想大伯子去法华寺也有些时日了,竟然至今未归。这可不像是他的性子,在庙里礼佛比在家中乏味辛苦百倍。大伯子素日爱喝酒好色,两样同时戒掉,这怎么可能?难不成大伯子也转性了?
府里头有个不慈的老太太已经够受了,大伯子要是也变了,二房哪还有活头。
王夫人速速招来马道婆寻求办法。马道婆一听,就要去瞧贾母。王夫人忙拉住她,小声道:“可不能去,你一去,保不准她多想什么,怪罪到我头上。”
马道婆瞧见王夫人白皙手腕上挂着一翠绿镯子,稀罕的扶住王夫人,夸了那镯子真好。王夫人笑了,把镯子脱给马道婆,转即又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