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威严不是用话说出来的,而是行动挣出来的。
御座之后,听着延庆帝刻意压抑的咳嗽,景宜攥攥拳头,突然走到大殿中央,跪下请旨:“皇上,此去匈奴千里迢迢,廖大人年迈,臣愿代替廖大人去劝诫乌渠,请皇上恩准。”
乌渠既然抢人,恐怕不会轻易归还二公主,景宜也根本不抱希望,她只想尽自己所能,劝乌渠善待二公主。
延庆帝看看这个女婿,再看看老态龙钟的御史廖大人,忽然也觉得派女婿去更能显示大周威仪,遂痛快应允。
景宜回府收拾东西。
萧霆还想跟她去,景宜扶他坐好,看着他尚未显怀的小腹道:“太医嘱咐你静养,你现在坐马车都不稳妥,更何况骑马?放心,我快马加鞭,最迟十日便能回来。”
萧霆也猜到媳妇不可能带他去,想想苦命的二公主,他神色复杂地道:“匈奴都是蛮子,二公主恐怕……”
几个公主都是美人,绝非草原上那些风吹日晒的女人可比,乌渠抢了二公主,能不碰?就算乌渠没碰二公主,二公主还活得好好的,万一乌渠扣押景宜意图从大周这边换取更大的利益……
“你带多少人?”萧霆紧张地抓住媳妇的……大手。
景宜明白他的顾虑,低声道:“不可能,二公主,对皇上没什么用,我不一样,就算皇上不在乎我,还有父亲,乌渠现在最想对付的是吉利,他绝不敢彻底触怒大周,否则大周真与吉利联手,他必死无疑。”
话是这么说,萧霆还是不放心,紧紧抱住媳妇。
景宜拍拍他肩膀,嘱咐他好好养胎,她简单收拾两身衣袍,午饭都没在家里吃,带着两百近卫迅速离京,快马加鞭直奔匈奴。到了青城,萧伯严也确信儿子此去安全无虞,沉声提醒一番,然后加派三百将士护送儿子去见乌渠。
此时距离乌渠掳走二公主,已经过了四晚。
这四晚,乌渠将二公主安置在他旁边一个大帐内,派两个匈奴婢女照顾,除了陪二公主吃了两顿饭,期间还带二公主去部族走了一圈,其余时间他都待在自己的王帐内,不曾有任何冒犯之举。
“单于,大周使臣来了,为首的是萧伯严第三子,萧霆。”
乌渠闻言,挑挑眉,放下手中书册,披上大髦出了王帐。
景宜仍在马上,看到被几个匈奴人簇拥着走过来的乌渠,对上那双犀利张狂的深邃黑眸,景宜心中一沉。单论体型,乌渠没有吉利父子三人那般壮硕,但乌渠这双眼睛透露出的野心,比吉利父子更令人警醒,难怪吉利会那般忌惮此人。
“你是萧霆?”
离得近了,乌渠盯着景宜问。
景宜没答,冷冷扫视附近的营帐:“二公主人在何处?”
“她很好。”乌渠笑着道,“驸马爷若是来喝喜酒的,我马上带你去见她,驸马爷若是来抢人的,那就别怪我不多招待。”
景宜回头,让随行的文官宣告延庆帝的那番旨意。
乌渠听了,遗憾道:“我乌渠诚心与大周联姻,既然你们皇上不领情,那就算了,不过二公主美貌无双,我甚是喜欢,归还不可能,皇上想抢人,大可发兵,乌渠奉陪到底!”
文官回头看景宜。
景宜神色平静,俯视乌渠道:“单于抢亲,无非是不想看大周与吉利和亲,现在和亲已经作罢,单于何必强留二公主?皇上曾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承诺,只要单于交出二公主,这笔账便一笔勾销……”
“驸马爷不用说了。”乌渠忽然抬手,打断景宜,脸上多了一丝不耐烦:“明日是我与二公主的好日子,看在你我连襟的份上,我诚心留你喝一杯喜酒,你想喝就下马,不想喝马上离开!”
狗皇帝,不想联姻就不联姻,但二公主他娶定了,明日大婚,明年再给狗皇帝下帖子,请他来喝他儿子的满月酒,看狗皇帝能奈他何。
“驸马……”对方蛮横不讲理,文官心生退意,朝驸马爷使眼色。
景宜却没理他,翻身下马,冷声对乌渠道:“我要见二公主。”
乌渠看看她,点点头,亲自带景宜去了二公主的大帐。
二公主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呆呆地坐在内帐,满心凄楚迷茫。被婢女带出去,抬头看到景宜,二公主先是大喜,跟着眼泪便下来了,迅速转身拭泪。
乌渠盯着那道纤细柔弱的背影,想到二公主脸上的泪,他抿了抿唇。
“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同二公主说,单于可否行个方便?”
“有话就说,哪那么多规矩。”乌渠大刀阔斧坐到主位上,不悦地瞪着景宜。
他不是四公主的驸马吗?不在家陪媳妇,来跟他的二公主说什么悄悄话?
第65章
有乌渠在侧,景宜是不能跟二公主说贴己话了,不过她现在顶着萧霆的名号,本来就没准备什么不可让别人听的私密话。
“公主最近可好?”
停在二公主三步外,景宜暗暗观察二公主。脸是白的,眉眼可见凄惶,但并不像受过欺凌的样子。单凭这点,景宜对乌渠的观感便略微拔高了一分,若乌渠真是那等贪图美色仗势凌人的恶霸之流,景宜不会再与对方谈盟约。
自己好吗?
二公主偷眼扫主位上的匈奴男人,被强掳到这陌生的地方,四处都是蛮人,二公主一点都不好,但相比嫁给吉利做阏氏,或是一到这里就被乌渠霸占欺辱,她现在的处境,确实算好了。
垂下眼帘,二公主点点头,苦涩道:“父皇如何了?”
多可笑,父皇视她这个女儿为草芥,然偌大的京城,她唯有父皇可惦念,不是真的想,而是除了血脉最亲的父亲,她再也想不到还可以挂念谁。
“皇上龙体康健,公主不必忧心。”景宜淡淡道,延庆帝不会出兵抢女儿,这话景宜说不出口,从衣襟内取出一封信,交给二公主,“自从京城一别,四公主十分想念公主,托我送来书信,公主看后,若有想说的,也可写信给她,我会带回去。”
男女有别,有些话说出来确实不便,二公主点点头,转身问乌渠:“单于要过目吗?”
乌渠不屑,朝内帐扬扬下巴:“进去看罢,里面笔墨纸砚都有,随你写家书。”
人在他这边,乌渠自信能留住人,不怕两人通过书信搞什么名堂。
二公主便进去看信了。信是景宜写的,姐妹自幼一同读书,二公主认得四妹妹的字迹,以前觉得寻常无奇,现在哪怕只是看到一张来自故土的宣纸,二公主都觉得亲切,更何况是四妹妹的亲笔字迹。
眼泪不停地流,二公主一边抽泣,一边看信。
外帐,景宜目送二公主进去后,问乌渠:“我也有事欲与单于商量,不知这里说话是否方便?”
乌渠盯着她看了两眼,再扫眼内帐,这才起身,带景宜去了外面。草原广阔,两人策马而行,一直跑到附近一片湖畔,乌渠方勒住骏马,指着冰冻的凛冽湖面问景宜:“驸马爷,这草原之景,比大周如何?”
景宜眺目远望,正值寒冬腊月,草原枯草遍地,与远处昏黄的天仿佛融为一体。
收回视线,景宜朝乌渠苦笑:“景由心生,如今我大周公主被单于所掳,朝廷却忌惮吉利无法出兵营救公主,我既是臣子又是公主亲眷,空有满腔愤懑却无计可施,故一路行来,所闻风声似哭,所见景色莫不凄凉。”
她自嘲自讽,乌渠却仰头大笑,笑声如雷,波浪般涌向远方。
“驸马说话文绉绉,我听不懂。”笑够了,乌渠盯着景宜道,“可我不明白,驸马爷真若关心二公主,如今二公主不用嫁给吉利那个糟老头子,而是嫁给风华正茂的我,驸马爷难道不该高兴吗?”说话时,腰杆挺得更直了。
风华正茂……
看眼马背上肤色黝黑胸膛宽阔的匈奴壮汉,景宜沉默许久,才继续道:“四公主曾对我说,女子最大的心愿便是遇到一个对她一心一意的相公,一辈子照顾她保护她,不叫她伤心。相信单于看得出来,大周女子多柔弱,恐怕承受不了草原上的风霜,倘若单于只是喜欢二公主的美色,我愿用二十个美人换回二公主,如果单于真心喜欢二公主……”
说到这里,景宜顿住,探究地观察乌渠。
乌渠不耐烦道:“真心喜欢又如何?”
景宜淡笑,迎着乌渠犀利的目光道:“若单于能够做到对二公主一心一意,护她周全,那萧某愿诚心诚意喊您一声姐夫,单于对二公主好一日,咱们便是一日姻亲,互帮互助,共御强敌。”
乌渠长眉一挑,审视般打量景宜,深深琢磨一番景宜的话,男人笑了,“驸马爷好大的口气,我有十万铁骑供我驱使,驸马爷不过是皇上手下的一条枪,你有什么资格与我订立盟约?”
景宜从容道:“有没有资格,单于日后自会知晓。”
乌渠懂了,驱马绕景宜一圈,黑眸慢慢眯了起来,“为了长远打算,我是不是该杀了你?”
景宜迎着夕阳笑了,“单于杀了我,吉利会第一个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