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鹤几次抬脚,想迈入卧房里问个清楚,最终却只是道:“我先去看表姐。”
他一点也不想再听人说一遍他的妹妹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不是雁回这件事。反正他和大哥本就是因为发现表姐进来了,这才来找表姐的。
杨鸿迟疑片刻,仍旧在卧房外轻轻叩门。
……
红衣正在给活着的人处理伤口时,向经天也赶来帮忙。
红衣问道:“那些人都抓住了?”
向经天摇头,叹道:“跑了几个,其余的都自尽了,我们一个活口也没留下。云香和翠微正带人处理尸体。”还要往侯府报信,去官府报案,有得忙了。不过那些人就算死了,尸体留下来,也总会有一些蛛丝马迹的。
红衣道:“怪不得我瞧见谨白又回来了。原来是外头打完了。”
红衣说着,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手边人的伤口,当即便又不满道:“不过是伤了胳膊,流血也不算多,怎地人就昏了?”她拍拍躺着的少年的脸,道,“醒醒!”
躺着的阿四张开了双目,但却随即又大喊大叫起来:“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们别杀我。”
红衣好笑道:“阿四,你且看看我是哪个!”
旁边的宋嬷嬷赶紧过来,拉起阿四,道:“你怎么对着向太太大呼小叫的呢?”
阿四清醒过来后,这才哭天抹泪道:“宋嬷嬷,我想死你老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来了许多恶徒……我胳膊疼。”
宋嬷嬷道:“我来给你上药。擦了药就不疼了,快别叫了。咱们家里今天不少人,都……你命大呀,快别哭了。”
这么惨烈的情形下,阿四的连番叫嚷,竟引得众人心里松快了那么一些。
……
杨雁回对俞谨白和杨鸿说完过去所有的经历,在他两个匪夷所思的目光中,继续道:“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我就这样成了杨雁回。我根本不敢告诉别人,我怕别人当我是妖怪,是鬼,是怪物,我也怕秦家的人知道了,又抓我回去,那我怎么办……爹娘那么疼我,哥哥对我又好,我也不想离开杨家,一点也不想。后来,后来慢慢的,我就真的觉得自己是雁回了。秦莞……反正已经死了,死了……”
杨鸿似是消化了许久,才接受了这件事。愣了许久,他才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这里看起来也没什么事需要我了。”语气疏离而客气。他一时间也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妹妹”。
待杨鸿走了,俞谨白这才又将杨雁回抱在怀里。她此刻像一只受伤良多,急待温暖的小猫。
杨雁回道:“谨白,你不会觉得我心肠太坏么?你那么磊落,我却做了那样见不得光的事……”
俞谨白道:“你那是没有别的办法为自己报仇了。如果是我,根本不会让人欺负到这么惨”他的语气里只有怜惜,“雁回,如果我能早些认识你就好了。”早到秦莞还活着的时候就好了。虽然想一想,似乎又不太可能。其实他自己还不是一样,做的事也不敢见光。他太同情和理解雁回了。
杨雁回听了这话,抓着俞谨白的衣襟,泪如雨下。
俞谨白劝慰道:“别再哭了,不然脸上的伤就好不了啦。”
杨雁回还是很担心脸上留疤变得不美了,这才抑住了眼泪。
俞谨白又道:“听到你方才那些话的人太多了。不说别人,单说绿萍,她就不会为你遮掩的。这件事瞒不住了。雁回,接下来,你要面对的,只会更多。”
杨雁回听了这话也怔住了。她那会就该想到这些事的。
俞谨白又道:“你不用担心。无论别人怎么看怎么说你,都不要紧,我都在你身边。”
☆、第300章 在意
杨雁回被俞谨白一番劝说抚慰,心中安定下来后,便忙着问俞谨白,他为何这么久都没回来。
俞谨白道:“我被一个熟人下药了。其实那药量不能迷倒我,我假装昏迷罢了。待昏倒后,我才好知道,那个人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到底要干什么。”
杨雁回急问:“那你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了么?”
“我都知道了。他们只是想禁锢我。当时我不知道他们为何要禁锢我,待我趁机逃脱后,回了家中才明白,他们还想抓了林姑娘,拿了账册。”
“竟有人如此可恶。那个熟人到底是谁?”
俞谨白道:“他是太子的人。我……其实太子一直都以为,我是他的人。他们以为,我在萧夫人身边,是为了帮太子做事。”
杨雁回惊得目瞪口呆,俞谨白镇日里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不想却有着这么多重身份。
待接受了这个事实后,杨雁回琢磨半晌,又道:“可我觉着不对劲呀。若是太子怀疑了你,便该知道你的身份有问题。这个时候,若又叫太子发现林姑娘带了对他不利的证据来了咱们家,那他就该想到,你早把太子和范佩行的罪证藏到了更安全的地方,或者给了有能力将这些证物亲手交给皇帝的人。他为何还要大张旗鼓带人来咱们家要人要证据呢?我那会儿便怀疑,来的不是太子的人。太子要整咱们这样的人家,哪里用得着这么张扬恨不能叫咱们所有人都怀疑他?”
若是只有杨雁回、俞谨白等人仇视太子也就罢了。可事情闹得这么大,官府的人联手查起来,最后若也有人留下蛛丝马迹,让他们查到太子身上呢?
俞谨白思忖半晌,方道:“你说的很有道理。”难道满先生其实也不是太子的人?看起来,满先生对太子是忠心耿耿。可若雁回的猜测是对的,那么,满先生其实根本不是太子的人,至少在这件事里,满先生并没有将自己掌握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太子,反而在帮着别人陷害太子。
俞谨白低声道:“满先生留住我这么个被范佩行塞到太子身边的人,另一头又派人抓林姑娘,还要搜罗证物。这分明是在搜集对太子不利的人证物证。”
杨雁回也随着俞谨白的话,一点点深思起来,她道:“如今想让太子倒了的人,还有谁呢?知道林姑娘来京,却又不声不响,只是暗中来抓人的,还会是谁呢?”
“申淑妃!”俞谨白斩钉截铁道,“你大哥当初状告霍志贤,他两个都没有提到林姑娘和她带来的账册。但是申淑妃很可能从霍志贤口中知道了些什么……”虽说霍志贤一直在狱中,申淑妃一直在宫中,但是到了那种关头,申淑妃一定会想办法让身边的亲信见到霍志贤的。
俞谨白说到这里,只觉得毛骨悚然:“若满先生其实是申淑妃的人,那这个女人真是不简单。怪不得昔日范皇后宠冠后宫,她偏偏能分宠。这种手段,果然可怕。”
……
俞宅的事很快惊动官府出动大批人马前来办案,萧桐也随即赶来查看俞宅情形,冯世兴也在别人看来本应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和方天德一起赶到俞家,关心儿子儿媳。
俞宅惨烈的情形,惊得京城内外一片震动。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闯到朝廷命官家中行凶,这还了得?
连俞谨白一个堂堂武将的家里都不安全,谁的家里还安全?
很快,缉捕真凶的事便成了顺天府尹、五城兵马司、丘城知县等等数名大小官吏同时头疼的事。
向经天当日追踪俞谨白的下落,没能追到俞谨白,他找到俞谨白被囚禁的地方后,俞谨白已经逃走了,他便独自回来了。
当日给俞谨白抬轿的几个俞家下人,再也没回来。根据俞谨白的判断,那些人很可能都已经遭了毒手。因为他们见过了满先生的真面目,知道了俞谨白与这个人暗中有密切联系。所以,以满先生的心狠手辣,很可能将他们灭口了。
这一场变故,死得人真是太多了。众人都心有余悸。
俞宅被匪徒洗劫案调查的同时,朝廷也处理了俞谨白打人案。吏部商议过后,给出的处理结果是———褫夺官位。
其实,按着俞谨白的军功,以及背后的靠山,结果本不必如此“凄凉”。打人一事,原本是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但想来有人给吏部打过招呼了,所以才处置的这么狠。能向吏部直接打招呼,并影响了最终结果的人是哪个,用大脚趾头想想也知道。
俞谨白倒是不在乎这些,反而乐滋滋对杨雁回道:“这下可顺了你的意了,我是真的不做这个官儿了。今后就靠你写话本儿挣钱养家了,你快些好起来才是。”
他说的自然是玩笑话。先前他剿匪有功,朝廷赏赐的不少,只要不追求奢靡的生活,也够他们衣食无忧过一辈子了。
杨雁回因受过惊吓,伤虽不重,这几日也都是躺在床上休息的。她靠着个引枕,坐在床头,浅浅笑道:“我并不稀罕你当这个官儿哩,你早不做了才好。做官眷,需守的规矩太多了。我早巴望着轻松自在些呢。”
他们夫妻正说着,秋吟忽然带着杨氏夫妇进来了。
从俞宅出事到如今,虽说也不过是两日的事,可若换了以前,闵氏和杨崎知道女儿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只怕恨不能飞过来呢。可他们如今,却是这时候才来的。
杨雁回说出心中藏了那么多年的秘密,委实不知该怎么办。有俞谨白的支持,外头那些人的看法,她统统可以不在乎。可杨家人的想法,她不能不在乎。她面上虽镇定,但心里始终是有些煎熬的。她唯有等,等着杨家人做出的一切决定。
此刻乍然见到闵氏和杨崎,杨雁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霎时间便泪如雨下,整个人也愣在了床头。闵氏上前,坐到床边上,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孩子,你别哭,你一哭,我这心里……也不好受。”
杨雁回清醒过来,哽咽道:“娘……对不起……”
闵氏听了这一声“娘”,也不由泪洒缤纷。若非两个儿子和绿萍、庄秀云,都那么说,闵氏说什么也无法相信世间竟有这样离奇的事。初时,她只想扯着杨雁回问个清楚,可又怕问清楚了心里会绝望。
整整两日过去,她和杨崎才算彻底明白,究竟该如何面对这件事。
闵氏擦了一把眼泪,细细瞧着杨雁回,目中满是怜惜,轻声道:“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也没有对不起我们什么。你能来,我们全家当初……都高兴。要不是你,我也不能看着我的雁回长大,嫁人,小小一个姑娘家,写得话本人人爱读……我的女儿,真真能干。”虽然雁回已经不再是雁回,可她和丈夫体会到有这么一个女儿的欢乐,却是实实在在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杨雁回听了这话,眼泪却掉得更多了。说话时,几乎是带着些哀求的:“娘,你和爹以后,还能不能……继续当我是,是……你们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