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朕打开了你母后的墓,”皇帝深深地看了一眼宋寒川,许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所以父皇现在能告诉你答案,你母后确实是重病去世的。”
此时宋寒川不知是心里泄了一口气,还是如何,身子也渐渐地从颤抖之中暂缓过来,找了这么久的答案,似乎突然这么容易地得到,他自己反而有些不敢相信。
此时皇帝面色依旧苍白,可好在他精神似乎缓和了不少。他看着宋寒川的变幻的表情,知道他也极震惊。
其实当初他在知道结果时,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一旦真的证实自己的两个王妃都是中毒而死,这对于他来说,无疑就是一个巨大的嘲讽。毕竟当年他若不是因为自己克妻的名声,也不会娶了肖氏。
况且要是他真的两任王妃被人害死了,自己都不知道,那他可真是妄为宋家人。不管如何,现在这个结局已经是能保全了所有人。
“东廷,你自小就聪慧,先皇就数次跟我夸赞与你,或许在他的眼中,你比我还适合当这个皇帝,”皇帝话说的多,一个不慎,接连咳嗽了起来。
宋寒川一下就跪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可是眼中的悲哀却更甚。
皇帝看着他跪下,伸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可他跪地有些远,竟是没够到。皇帝轻声道:“东廷,你过来些。”
宋寒川抬头看他,可神色似乎有些抗拒,好像并不愿过去一般。他此时眼中的悲哀已经夹杂着水光。
“父皇,”良久之后,宋寒川终于开口,可是他说话的声音颤抖到极致,完全没有了平常的冷静从容,就像是个孩子,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孩子。
但最终他还是跪着过去了两步,皇帝看着他,知道他心底也并不好受。不过既然已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倒不如将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想来你也已经知道当初对皇后下毒的人是谁了吧,”皇帝看着他问道。
而宋寒川这会脸上已经无法露出更多惊讶的表情,或许对他来说,如今一切都不重要了。他更想看见皇帝好好地坐在马背上,对他说,骑马算什么,他就算到了这个年纪都能猎一头鹿。
可明明早上还那样强壮健康的父皇,此时就如衰败的树木,虽然外表没什么变化,可树心却已经被腐蚀。宋寒川忍不住垂眸,此时过往的种种,竟是在脑海之中不断地闪放。
“温氏心思歹毒,不仅谋害王妃,甚至还嫁祸她人,当初若不是我一心想要平息事端,也不至于到如今这般模样,”皇帝淡淡说道,如今说起来,反倒没了当初刚知道那么困难了。
“不过她也确实不是谋害你母后的凶手,当初她之所以毒害皇后,也不过是受了旁人的蛊惑而已。如今我那两位王兄都已经在仙逝,不过他们谁有份,也是尘归尘土归土了,”皇帝说道。
其实想要查清真相并不需要很难,只要查清楚最终结果究竟对谁有利,顺着那个有利之人往下查,真相总会有抽丝剥茧的那一刻。
当初六王爷是继承大位无望的,所以王府里面的妻妾之争,无非也就是为了淳王爷这个位置罢了。
肖王妃有嫡出子,宋寒川又是嫡子,所以王位怎么看都是在宋寒川和宋寒远这兄弟两人之间产生,那么肖王妃一旦出事,对宋寒川就是最有力的。只要再设一个连环局,到时候肖王妃和宋寒川都倒下都不足为奇。
偏偏宋寒川请回了季铭,将肖王妃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也让后面的连环计划无法实施。温氏只能勉强找了韩氏做替死鬼,好在皇帝并非是心狠手辣之人,念在韩氏生有大少爷的份上,只将她送到庄子上囚禁起来。
“东廷,如今已证实了温氏只参与了谋害皇后一事,她与你母后的去世并五关系,你母后也确实是因病过世的。若是真的要怪,也只能怪父皇欠她良多。”
皇帝此话太像是交代后事,所以宋寒川跪在地上,久久都没说话,他怕自己一说就忍不住。
“好了,你先回去吧,父皇累了,”皇帝淡淡说道。
宋寒川霍地抬头,似乎没想到皇帝会这么简单地就让他离开。可是此时他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之前他一直忙着父皇他身体的事情,可是这世上,就算是大夫也没有自己更了解自己的身体吧。
***
等宋寒川从黄帐之中离开,回到自己的大帐之中时,阿璇这才松了一口气。先前皇后大闹黄帐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营区,所以连顾岚都来她这里打探消息。
好在没一会就听说皇上接见了皇后和公主,这会宋寒川回来了,想必事情已经解决了吧。
阿璇见他身上还穿着死沉的铠甲,便是上前要帮他更衣,可谁知宋寒川却一下抱住她。阿璇先是一愣,待脸颊靠在他的胸口时,他手臂的力道有些紧紧,似乎要死死地抱住自己一般。
阿璇还以为他又受了皇后的刺激,心里头万分心疼,可知道这会男人并不一定是需要你开口安慰他,说不定他就只是想要抱抱你。所以阿璇也伸手将他紧紧地拥住,宋寒川的身体很宽厚,每一次她抱着他的时候,都觉得特别温暖,特别踏实。
“阿璇,”宋寒川低声叫她的名声。
阿璇轻声嗯了一声,可他却是没了下文。半晌还是阿璇微微抬起头,看着他的下颚,问道:“怎么了?”
“我会永远对你好的,”虽然是承诺的话,可他说起来却那么地孩子气,阿璇登时一笑,心里又有几分确认,只怕他是真的受了刺激吧。
可谁知他下一句却又是:“所以你别离开我。”
一时之间,帐篷之内,只剩下他略有些粗重的喘息声,听起来他似乎真的在担心,在害怕。阿璇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却知道肯定是不好的事情。
就在她想说话的时候,突然身后榻上传来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随后响亮的哭声便破空而出。这可真是一下把帐篷里,略有些悲伤的气氛给冲散了。
阿璇赶紧说道:“你瞧你说这种丧气话,连咱们小石头都不高兴了。”
等阿璇过去将儿子抱了起来时,宋寒川站在一旁,看着小家伙白嫩嫩的小脸蛋,大概是闻到了娘亲的味道,又被娘亲这么哄着,脸上明明还挂着泪珠子,可却已经咧开嘴笑了。
“这小家伙,”宋寒川摇了摇头,可心底那挥之不去的阴霾,却在儿子的笑容下,挥散了不少。
阿璇见他心情似乎好转,便问发生了什么事情,谁知他也只是摇摇头,说道:“父皇身子有些不舒服而已,并无大碍。”
阿璇见他似乎不愿意多说,也只得不问了。
等围猎结束了,众人才知道,皇上今个身子不适,竟是早早回了营帐。而等各自回来之后,皇后娘娘今日被挡在黄帐之外的事情,就风一般地吹向了所有人。
好在皇上第二日又出现了,所以风言风语也算是压下了一点。
所以一直等到围猎结束,倒是都风平浪静的。
不过阿璇却渐渐发现了宋寒川的不对劲,其实说不对劲倒也没不至于太过反常。只是他如今多待在府中,外头的应酬是能推了就尽量推了。
说实话,阿璇觉得她有点消极,可至于为什么消极,她也没问出个理所当然来。
一直等到十一月时,宫里渐渐传了风声出来,皇上的身子骨不好了。
阿璇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叫一个震惊。毕竟之前皇上身体一直很好,从未传出这样的消息,所以突然传出这事来,她反倒是没有法子。
可随后阿璇却想起秋围的事情来,以及宋寒川随后的反常来。
等到了十一月中旬,皇上已经接连数日罢朝,关于皇上病如沉珂的消息,放佛被越加验证了一般。
一直等到十一月二十七日,宫里突然来人,宣宋寒川进宫,说是皇上宣王爷进宫侍疾。阿璇大惊,当即便问,自己需不需要一同前行。
来的是勤政殿的二总管,一听她这么问,赶紧恭敬地说道:“回王妃娘娘,皇上只宣了王爷进宫。”
阿璇知道皇上生病确实不需要儿媳妇侍疾,可她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心中十分地不安。
而宋寒川犹如早就有预感一般,只让人收拾了几件衣裳,就跟着进宫了。
等他到了勤政殿的时候,不仅太后和皇后都在,就连宋寒远也来。
此时皇上靠在床头,倒是还能说话,只是身子太过虚弱,说上一句却要喘息上半天。
皇后在看见宋寒川进来时,脸上豁地大惊。虽然这时候皇上病重,她也忧心忡忡,但在看见皇上宣了宋寒远来时,她还心中暗喜,以为自己真的能心想事成呢。
可谁知这会宋寒川也来了。
此时太医都被屏退到外面,而在宋寒川进来之后,皇帝又将一众宫女太监都屏退了出去。
偌大的宫殿之中,只剩下这全天下最尊贵的家族。太后坐地最靠近皇帝,此时她面色坚毅,眼中虽悲痛,可似乎已经接受了命运的无情一般。
宋寒川站在床榻的对面,而旁边就是宋寒远以及皇后,虽只有三个人,可还是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宋寒远此时眼巴巴地看着父皇,眼睛中满是仓惶和惧怕。看得出来,他也十分担忧自己的父亲。
“母后,”皇帝先是叫了一声太后,可他这一声刚叫出口,原本还表情坚毅的太后,似乎一下就崩溃了。
她手掌在不停地抖动,身上的宫装庄严华贵,可满头的乌发竟是已经灰白了一半。她送走了自己的丈夫不久,如今身上大孝还没除,就又要送走自己的儿子。明明已经尊贵至极,可偏偏接二连三地失去自己最重要的人。
就连太后都不知,这究竟是上天太苛责她,还是她太贪心。
“成王之乱时,朕挡在先皇之前喝下鸠酒,若不是东廷及时给朕服药,只怕朕连登基这一日都熬不过,”皇帝看着众人,也不知是感慨,还只是单纯地回顾。
此时太后又渐渐平静了下来,只是这种平静之中,却是带着心如死灰。而身后的皇后,脸上再也掩饰不住惊愕,而渐渐这种惊愕也慢慢蜕变成失望,那种由心底散发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