蠡不置可否,沉默半晌后,他低低问道:“她留给我了什么?”
我立刻上前,把百羽衣交给我的玉珠放在蠡冰凉的手心,轻声道:“这个。她说你的恩情她无以回报,希望你不要怪她。”
蠡把玉珠紧紧握在手中,没有说话,我看到他蒙着眼的黑布条像是被液体浸湿,慢慢变深的色块还在不断的扩大,但就算如此,他脸上仍旧没有丝毫表情。
我听闻百羽衣是被蠡从昆仑山下捡到从小在身边抚养的。孤独了太久的蠡倾囊相授,让她从刚刚化形的小妖怪飞速成长到如今的一方领主。然而数百年光阴中不离不弃的陪伴,在此时此刻尽数破碎,徒留一地支离破碎的回忆。
顾川很好心地没有出言打扰,留给蠡足够的时间去消化噩耗。
我不知道为什么魔只是重伤了百羽衣就离开了,他明明可以在我们赶到之前杀掉她拿走魂珠的。事出反常必有妖,我总觉得十分不安,感知一直没有收回时刻探测着四周,以防变故突然发生。
蠡并没有让我们久等,他郑重地将玉珠收到贴身的口袋里,深深吸了口气,撕裂的喉咙发出蛇一般嘶哑的声音:
“麻烦你们带我回去了。”
顾川手一挥催动法宝,小木雕迅速化成轮椅,我弯下腰把蠡抱到上面,直起身双手轻轻按上扶手。
蠡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抓着扶手的手指用力到青筋爆出。我垂下眼,假装没有看见他的失控。
那只他倾尽心血养育的小蝴蝶终于还是飞走了。
我暂且替代百羽衣为蠡推着轮椅,跟在顾川身后一路无言地走出大门,顾川回头看了眼被魔气笼罩的工厂,默念几句咒语,无数银色光点飞进其中,一点一滴地净化着魔气。
我将目光投向远方,视线尽头泛起鱼肚白,微弱的天光自上而下一点点笼起耸立的建筑,映出沉默的剪影。
天亮了。
顾川带着蠡去了金柠那里,我今天还有要紧的事就没有跟着,两人略一商量,还是决定让我贴身带着魂珠,毕竟有林瑾源在我身体里,魔也不敢轻易招惹。
心情沉重地回到家,我没有用钥匙开门,而是抬手敲了敲。
廖池已经准备要出门了,打开门发现是我,他原本微皱的眉头舒展来开,后退一步让出路,问道:“没带钥匙吗?”
我摇摇头,大步上前一把抱住他。
怀中的空虚终于被填满,我更加用力地抱紧了眼前的人,闭上眼,有点想要流泪双目却干涩的要命。
放在衬衫胸口口袋里的魂珠紧贴着我,暖融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给皮肤。心脏突然一阵抽痛,我拧着眉头,把他抱得更紧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给了我如此明了的暗示,林瑾源却没有出来,一直到最后我都只能装成他去欺骗百羽衣。
“怎么了?”廖池一下一下轻抚着我脊背,低声问道。
我蹭着他侧颈摇摇头,在他的安抚中心情奇迹般迅速平复下来:“出了点不好的事。”
“需要休息一会儿吗?”廖池肯定嗅到了我身上的血腥味儿,但并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他知道我不想让他继续牵扯进其中。我深吸了口气,直到鼻腔中充斥的全是他身上古龙水的淡香。
“没事,我赶紧洗个澡,接着去机场。”我下巴搁在他肩膀上抬手看了眼手表,重重叹息一声:“再重要的事情也比不上爹娘。”
有廖池在身边,属于林瑾源的悲伤并没有对我造成进一步的影响,我洗去身上的血腥味,换了身干净衣服,又在手腕脉搏处喷了点香水。打量着落地镜里人模人样的自己,我满意地点点头,带上给我父母买好的礼品,转头对正坐在沙发上等我的廖池说道:“走吧。”
魔气对我造成的压制太严重,再加上经历了百羽衣消失的大悲,心脏脆弱得很,上了飞机没过多久我就累得睡着了。
我似乎做了个梦,梦中林瑾源坐在七尺金色莲台上,一袭白衣衬得他眉眼墨黑。他指尖上停留着一只小小的蝶,清风拂过吹动他衣摆,半透明的蝴蝶被风动惊起,绕着他轻盈翩飞。
莲座上的男人抬起眼眸,隔着千万时光,同我遥遥对视。
他嘴唇阖动,似乎是说了什么。
“唔……”
一片混沌之中我只觉胸口滚烫,那处皮肤似乎都要被生生灼伤,我疼的倒抽一口凉气,瞬间清醒过来,眼睛都来不及睁开慌忙伸手去掏口袋里的魂珠。
睡梦之中廖池给我盖上了毯子,我这一动弹毯子滑落下来,惊动了书摊在膝盖上正望着窗外的廖池。
“怎么了?”他看我手忙脚乱地捞起毯子同时一手猛地伸进口袋掏出颗湛蓝的珠子,被烫地嘶的一声,连忙帮忙接过毯子。
我把烫热的魂珠放在毯子上,使劲儿往通红的掌心里吹了两口气,又把它贴在脸上降温。廖池一眼就辨认出这珠子不是寻常物件,立刻拢起毯子把魂珠包住,低声问道:“怎么了?”
我无声地“操”了一声,手捂着玻璃杯,总算觉得那层快要烫掉的皮肉舒服了些:“烫死我了。”
廖池扒开我的一只手,看到掌心通红的皮肤皱起眉头:“去问问有没有烫伤膏。”
他起身就要叫空姐,我赶忙拦住他,催动着灵力在双手运转,不一会儿掌心便完好如初,笑道:“别忘了我可不是普通人。”
廖池翻来覆去看了两遍,见真没有事了,放心下来,向我碰了碰毯子:“那这个呢?”
“我也不知道。”我弄不清魂珠为什么会突然发热,在飞机上又没人可以问,只能隔着毯子捂着它。过了一会儿我把毯子掀开一个角,试探着用指尖碰了碰,觉得它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烫了。
又隔了几分钟,确定它已经降到了我能接受的温度,我把它重新拿起来,仔细端详着。
珠子已经和我刚从百羽衣那里接过时全然不同了,它隐约变得变透明,其中湛蓝的液体自动旋转流淌,里面有亮晶晶的东西闪烁,十分漂亮。它的气息变得极为内敛,如果不向里面查看,根本感受不到灵力的波动。
直觉告诉我方才的异状和我的梦有关,我研究不出来什么门道,只能重新把它放回口袋。
快要降落了,我也不想再睡,收了毯子和廖池说了会儿话。尽管他并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我知道廖池现在依然处在怕我再次沉睡的严重的不安中,我能做的只有尽力陪着他,让他自己慢慢走出来。
下了飞机坐上车,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快要到了。我妈慌慌的不行非得要过来接我们,我直觉的就让廖池这样见他们会非常尴尬,使出了浑身解数拒绝。
然而胳膊拗不过大腿,迫不得已我只能用出杀手锏,厚着脸皮给我妈撒了个娇。
廖池在旁边听着都快笑过去了,我伸手在司机看不到的地方偷偷掐他大腿根。烧着张脸哄好老妈,终于赢得了片刻喘息时间,我挂了电话,在他耳边咬牙切齿低声道:“笑什么?”
“笑你可爱啊。”廖池摸摸我的脸,调笑道:“怎么没见你跟我撒过娇?”
“怎么撒?让我朝你嘤嘤嘤吗?”我顺势在他掌心舔了一下,小声道:“一边□□一边向你撒娇喊累求亲亲……噫,光想想就一身鸡皮疙瘩。”
我搓着胳膊上齐刷刷起立奏唱国歌的汗毛,廖池努力克制着自己,最后开始没忍住笑出了声。我们俩哈哈逗笑了半天,对于即将见家长的紧张都消磨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