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对面的那个位置空空荡荡,好像连带着心头都空空荡荡了。
傅夫人知道刚才儿子发脾气了,坐下之后,耐心的解释起来:“我……我和婉莲做不了什么,去也不想闲在府里。阿锦这两天……不在府里,我听阿宝说,你这边的库房放了不少阿锦的东西,特令两天打扫一次,阿锦的工房也需得一尘不染,我……我就过来看看,婉莲不用去学里,就来帮我……我听说这里有阿锦做的东西,最近气候不好,我怕……”
“有什么好怕的,她那么聪明的人,凡事都做足了准备。”傅承宣忽然冷冷的开口,微垂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温度。片刻后,他又抬眼扫了扫这工房,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冷笑:“她置放每一样东西的时候,什么问题都想到过。您不必担心木头会不会被虫蛀,更不用担心哪里会不会潮湿……呵,她就是这样,什么都想在前头……我们这些多余的担心,对她来说毫无价值。”
傅夫人听到傅承宣这个语气,脸色微微的沉了下来,婉莲也皱起眉头。少顷,傅夫人沉声道:“是,阿锦是想的多,娘知道你气阿锦,因为她为那么多人都想到了后路,为傅家想到了后路,唯独没有想到你,是不是?”
傅承宣冷笑出声:“受不起,也许我从未在她心里有半分位置,她又何必考虑我的感受?”也许从事发到现在,傅承宣一直都在压抑,都在努力的让自己沉静下来,他将自己的本性一点点的强制约束。
是的,在震惊,无措,慌张,难过之后,他不是没有愤怒的。只是连日来,他将自己压抑的冷静沉稳,让人看起来好像是一个再离只不过的人,但是凡事总有一个极端,此时此刻,傅夫人的言行,无疑就是点燃□□的火苗。
傅承宣扫视了一眼工房,忽然就有些激动:“娘您还收拾这里做什么?她做出这个决定,将自己和绥国公府划清界限,就根本没有想过能回来!收拾这里做什么!?做什么!?”
婉莲被傅承宣的样子吓得脸色一白,傅夫人沉稳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平静的回应。
“这两天婉莲陪着我,也不说什么安慰的话,却拿出一些好玩的玩意儿给我,我看着觉得奇怪,追问了两句,她才跟我说了实话。”
傅承宣目光一动,望向婉莲。
婉莲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能清楚的听到她的每一句话:“前两日,表嫂忽然告诉我,若是我能好好努力,成绩拔尖,修俊馆便可破格,录用寒门女学学生。因为想着这两日要陪一陪姨母,所以我回国子监取了些衣物,却碰上了那位驸马爷。驸马爷给了我一封信,说是表嫂给我的……”
傅承宣转而又紧张起来:“什、什么信?她说什么了没有?”
婉莲看了傅承宣一眼,将信中的内容告诉了傅承宣。
原来,陆锦为婉莲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是在傅承宣告诉了她,自己准备和父亲一起出征,做一个保家卫国的男人之后。信里面,陆锦告诉婉莲,倘若傅承宣真的离开家,傅夫人就真的无人陪伴了,可是这个婆婆,其实是一个极其耐不住寂寞的人,这么多年,她为了做好一个将门媳妇,时时刻刻不再约束着自己,捆绑着自己。如今她的人生已经去了大半,不应当再端着那些沉重的枷锁过完一生。
陆锦给婉莲留了许多的书,有些甚至是她自己写的笔记,尤其是在烧制器皿之上,更有许多自己的心得,写的比书中的要简单易懂许多。婉莲现在才知道,当初陆锦得知她想要嫁给傅承宣,原本是准备留住她,因为她很清楚自己没办法长久的做傅家的儿媳妇,婉莲虽说有自己的目的,但对傅承宣不是完全没有真心。
只是没有想到,经历了那件事情,婉莲反而对傅承宣放下了心中执念,如今更是找到了自己真心相爱之人。
她一早知道自己的结果会是怎样,所以,在得知傅承宣也即将离家之后,她为婉莲在国子监往后的后路找了一个方向。只要婉莲还留在这里,哪怕她嫁了别人,绥国公府也永远算是她的娘家,为她寻谋一个职位,等同于为她往后的生活给了一个保障。因为李家贫寒,李成虽然努力上进,但是未来能否出人头地谁也不知道。
陆锦唯一要婉莲做的,就是常回来陪陪傅夫人,和她一起做做小手工,若是她遇到什么不懂得,就从笔记上和书上查出来告诉她。
当婉莲复述到这里的时候,傅夫人已经红了眼,连声音都有些哽咽:“宣儿,你说的很对,阿锦这个孩子总是自己闷不吭声的把许多事情都想的周到,这个孩子……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娘知道你生气,可是你真的没有话想跟她说吗?如果她真的对傅家无意,她用得着想那么多吗?但若她当真是用了情意在里头,你就不想问问她,是如何考虑你的吗?”
傅承宣紧紧地抿着唇,脸色很是难看。
“我不想见她。”丢出这样冷冷的一句后,傅承宣猛地起身离开。
看着傅承宣离开,婉莲赶紧对傅夫人说:“姨母,您不用太过担心,表哥只是一时之气,否则他也不会这样日以继夜的想着如何救表嫂了。”
傅夫人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长公主府。
银心将刚刚做好的新锦被铺在床上,转过头看了一眼陆锦。
诺大的厢房里,角落已经准备好了上好的金丝碳,虽说谈不上冰天雪地,可是衣裳被褥,全都准备的十分齐全。可这看似上宾的待遇,却因为一条铁链煞了风景。这铁链一头拷在陆锦的手腕上,另一头,拷在床边的木柱上。这些日子,陆锦需要什么都可以要,除了自由。
陆锦让人把向着园子那边的窗户打开,搬了桌椅坐在窗边,面前放着一本摊开的话本,一边还有一杯凉掉的茶水,目光却是看着外头的。
银心看着那铁链,只觉得心中难受,走到陆锦身边小声道:“少夫人,您看看这边儿还缺什么?”
陆锦这才望了回来,随意的扫了一眼床铺,笑着摇摇头:“可以了,你歇着吧。”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和阿宝,什么时候成亲?”
银心的脸色一红,赶紧道:“少夫人,您别乱说!谁要嫁给那个榆木脑袋!”
陆锦仿佛来了兴趣:“他竟还没有对你表明心意?”
银心当真有点急了:“少夫人!您……您别说了!说的像是奴婢急着嫁似的!有些人,跟着少爷那么多年,却全然不似少爷那般敢爱敢恨……”
银心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音戛然而止,有些不安的看着陆锦。果不其然,说到傅承宣的那一刻,陆锦的脸色果然一白,似乎……不大好。
银心咬咬牙,忽然又说道:“少夫人,先不说银心。这些日子,银心虽然不在府上,却也听说少爷为了夫人,马不停蹄的四处奔波,少爷是真的紧张您,您……想不想见一见……”
“他现在……应该不想见我。”陆锦打断了银心的话,望向窗外:“承宣也是一个十分固执之人,他很像爹,有男儿血性,少年意气,这一次,的确是我骗了他,他气我也是应当的。如今我并不希望谁再为这件事情奔波深究下去,我只希望这件事情能早早的平息……”
陆锦忽而望向银心:“长公主……还没有回府吗?”
银心摇摇头。自从昨日长公主从陆锦的房中出来之后,二话不说进宫了,只吩咐将陆锦禁锢住,其他的需得好好对待。这一走,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也不晓得是进宫做什么了。
陆锦微微垂下眼:“不要紧,以公主的本事,定然能查出一些证据。”她抬手揉了揉眉心:“看书看得有些累了,我去休息休息。”
银心闻言,赶紧扶着陆锦起身去休息。
不得不说,虽然伤到的是肩胛,但是新伤旧伤重合,是万万不应该这样随意走动的,但是她如今自由被禁锢,能活动的就这方寸之地,银心也不忍看着她,只要不牵扯道伤口也就好了。
陆锦回到床上自然也是趴着的,她的头朝着里面那一侧,似乎很快就睡过去了。
银心没有打扰陆锦,默默地退下了。
咔哒。
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传了过来,似是瓦片碰到的声音,清清脆脆,就那么一小声。陆锦的眼睛倏地睁开,但是并没有起身望向外头,而是重新缓缓合上。
从前的高大身影,在此刻看着有些邋遢,甚至有些佝偻,从窗外翻进来的时候,无声无息。
房间中很安静,安静到铁链发出一些小小的脆响声都能听的清清楚楚,似乎是被谁拿在了手中,紧紧握着,复又放下。
傅承宣看着床上的人,目光很是平静。他好像根本没想瞒着谁,走到床边时直直的坐下,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床上的人,可是哪怕他这样大动作,都没有将陆锦吵醒。
“你别醒过来,就这样一直躺好了,听我把话说完。”男人低沉的声音带着沙哑,直白的开场,让陆锦无声的睁开了眼。
“若要问我此刻的感受,我当真没有那个文采寥寥几句概括。我只知道,若是有什么事情让我忍不住鸣鸣自得,那必然是因为你,可若是有什么是让我觉得自己愚蠢之极,同样是因为你。你看,你就是这么轻易地能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否则这一次,我也不会完完全全的相信你,又彻彻底底的被你骗了。”
“阿锦,我又没有告诉过你我第一次看到你时候的感觉?那时候虽然我和李元然去找麻烦,可是当我第一眼看到你的那一刻,心里第一个想法是——这个姑娘真好看。娇小的好看,衣裳好看,虽然蒙了面纱,可是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更是好看。之后和你成亲,就像是晴天霹雳,那时候我还混账的很,总是想着,我爹是个英雄,总有一日,我会变得和爹一样厉害,所以天不怕地不怕。对你,也不喜欢的很。”
“你这个人做事总是格外用心,考虑周全,无论是为娘出头,还是洗清自己,总是做得漂漂亮亮,慢慢地,你让我有些自愧不如,也一点点被你吸引了目光。有时候我总是在想,为何当初看到的那个小姑娘,明明那么简单纯净的模样,却能这样滴水不漏。从那时候开始,我便觉得是自己错了,我在用一种错误的方式过活。所以我想改变自己,让自己成为一个能为你遮风挡雨的人。”
傅承宣的话语到这里忽然一顿。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那语气竟然无端端的冷起来:“但是现在我才明白,这一场婚事,也许从你嫁进来开始,就已经是一个局。你这么聪明,自然是会算计的。从前那些让我惊讶的,不过是因为从一开始,你便不像旁人家的姑娘一样长大。你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你走的每一步,每一个决定,无一不是在为最后的这个结果做准备。这个样子的你,我如何追的上?”
“今日你骗了我,的确让我很是意外。但是你记好了,也许我没有能力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可是当他发生之后,这件事情,你说的就不算了。”
傅承宣看着背对自己的女人,肩膀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心里已经抑制不住的疼了起来,接下来的最后一句话,也随之脱口而出:“虞意曾经告诉我,你心里有一个人,那个人在你心里活了很久,哪怕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他依旧不是任何人可以比拟。从前我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去在乎这一切,但是现在,我才明白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过要和我白头到老。如果这一次你能平安无事,我可以还你自由,往后你想要去哪里,想要和谁在一起都随你。”
“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当初我就应当让虞意带你走……”
陆锦猛地一愣,呆了许久。可是等到她起身望向外面的时候,床边早已经空无一人,好像方才那些话,那些动静都是她的想象一样。
【早知道事情会变变成这样……当初我就该让虞意带你走……】
陆锦呆呆的坐在床上,许久没有动静……
皇宫。
虞衡已经在御书房呆了整整三天了。他的确是没有心思上朝,却让身边的太监将朝臣要上奏的奏本取了一些来,可是心烦意乱的,看了许久都没有走心。
据探子回报,这一路追查出去,全然追查不到吴王等人的踪迹。他们当真是准备的十分妥当,似乎早已经想好如何应对他们所有的追踪。
“啪!”虞衡将奏本狠狠一摔,冷笑道:“吴王的精明,尤其是这些蠢材能摸索到的!朕真是养了一群饭桶!”
整个御书房中的奴才们大气都不敢出。虞衡发泄了一句,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长公主还留在宫中?”
大太监赶紧道:“是!长公主把人带回府,自己进了宫,这几日……似乎是在查看什么典籍,忙碌的很。”
“是谁又在背后说道本宫了?”当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大太监话音刚落,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已施施然走了进来。长公主如今在众人眼中是极其受宠的,这书房,再厉害的宠妃也不能不通报就自己走进来,唯有长公主一人,能将那“我来看我弟弟关你屁事”的气势自然的施展开,让人不敢武逆。
能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人,自此之后无限消沉的姐姐,是虞衡为数不多全然相信的人。所以当初长公主提议要考核一番修俊馆学生的提议,虞衡没有多想就允了。见到长公主进来,大太监吓得赶紧跪下:“奴才给公主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