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院子里的声音低了下去,沈聪站在墙外,低头瞅了眼怀里的大丫,温声道,“艳儿,你上前敲门,我怕吓着大丫了。”
邱艳恩了声,行至门边,看木门摇摇晃晃,随时都会垮掉的样子,不等她开口,院子里传来刀疤的怒声,“一群王八羔子经不起折腾,拖回屋,什么时候心里不痛快了再拉出来撒气。”
“刀疤,我是邱艳,我和聪子过来瞧瞧。”邱艳担心门掉下来,想了想,还是开口说话比较好,只听院子里陡然安静下来,有人小声说了句什么,邱艳又重复了遍,很快,门被人一把拉开,邱艳明显感觉木门剧烈的晃动了两下,好似下一刻就要掉下来似的。
开门的是刀疤,没料到邱艳会上门,凶狠的脸上尽是来不及收敛怒气,看邱艳的目光落在门上,他转过身,抬脚用力的踢了踢,调转回头,脸上堆满了笑,“小嫂子怎么过来了,聪子呢?”
沈聪走出来,手里抱着孩子,刀疤喜不自胜,搓了搓手,想要上前抱孩子,眼神都亮了,“聪子怎么有机会过来,大丫都这么大了呀,快来给我抱抱。”
沈聪皱了皱眉,眼神略有嫌弃,刀疤被沈聪看得发毛,低下头,细细打量了眼子自己的穿着,以为沈聪嫌弃他脏,拍着胸脯保证道,“衣服今早才换的,干净着呢,大丫醒了没?”
手伸至半空,被沈聪推开了,“你方才是不是打人了,身上戾气重,碰了那群人的手又来抱我闺女,在你眼里,我闺女和那种王八羔子差不多?”
“那哪儿一样?”刀疤悻悻然抽回手,让开身子请邱艳和沈聪进屋,没抱着孩子,手里痒痒的,凑到沈聪身边,和他商量道,“你陪小嫂子去屋里坐,我抱着大丫转转,这院子,来过各式各样的人,像大丫这般讨人喜欢的还是头回来。”
韩城他们从屋里出来,听了这话,不由得嘲笑起他来,“刀大哥着马屁的功夫和打人一样厉害呢。”
“滚。”刀疤担心他们跟自己抢大丫,三步并两步上前一人踢了一脚,随后眼巴巴的望着沈聪,搓着手,一脸谄媚,“给我抱抱?”他以为邱艳会生个儿子,好说歹说让沈聪同意儿子拜他为干爹,结果生个女儿出来,他想收干女儿,沈聪不同意了,他心里悔不当初,早知是个女儿,就该和沈聪说清楚,不管是男是女,他都做干爹的。
沈聪看他的表情太过可怜,指着旁边灶房,“先去洗手,回屋身子暖和了再抱,大丫身子弱,你身上冷气重,别冷着她了。”
韩城他们像不认识沈聪似的,瞪大瞪出来了,韩城胆子稍微大些,走到邱艳身边,小声的向邱艳打听,“聪哥怎么了,大过年的,不会是被鬼附身了吧?”
邱艳失笑,想着沈聪平日在家的情形,照顾大丫细致入微比她还要尽心尽力,韩城见的不过冰山一角罢了。
“我没有被鬼附身,你待会就不好说了。”沈聪斜着眼,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笑意惊悚,韩城身子哆嗦了下,讪讪道,“大丫这么大点,刀大哥粗手粗脚惯了,别力道重,伤着孩子了。”
本是插科打诨的一句话,谁知,沈聪若有所思,待刀疤兴冲冲洗了手,捂着身子暖和伸手抱大丫,沈聪不肯给了,“韩城说你是个粗人,会伤着大丫,真喜欢抱,自己讨个媳妇去。”
刀疤苦不堪言,他若想成亲,他娘的坟头就该冒烟了也不会死不瞑目,搓搓手,挥起拳头朝韩城打去,韩城,“刀大哥,我胡说的,你不是个粗人。”
不管如何,沈聪都不肯将大丫给刀疤,邱艳在边上看得哭笑不得,一群大老爷们围着一个多月的小丫头垂涎欲滴,邱艳于心不忍,“给刀疤抱抱吧,没看大丫皱着眉,不高兴呢。”
沈聪细看,大丫真是拧着眉,撅着嘴,随时快哭出来似的,他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约莫是你们太吵了,小点声,吓着她了。”
韩城他们顿时噤若寒蝉,看沈聪满心都是孩子,刀疤羡慕得牙痒痒,拉着李杉出门,嘀咕道,“回去,让你媳妇给生个娃儿出来给兄弟们玩玩,保管照顾得他好好的,不用你管我们也能养活。”
李杉嘴角抽搐,“别人家的哪比得上自己亲生的,我听着,聪哥的话很对呢,刀大哥真想抱娃了,自己娶个媳妇回来不更好?”
话没说完,屁股上被踢了一脚,耳边是刀疤压制欲裂的咆哮,“杉子,行啊,你也打趣你哥了是不是,看我不扒了你一层皮,整日胡说八道编排我。”
李杉跑得快,冲出院子,一溜烟不见了人影,邱艳扯了扯沈聪衣衫,示意他说正事,待会大丫醒了肚子饿,喂奶又得费些时辰,折腾下去,回家就晚了,大丫还小,天黑前得回家,不然容易被脏东西缠身。
韩城脑子转的快,看两人来有事,前后一想大致明白了,“聪哥来可是为了吴坤他们?”吴坤他们伙同人去杏山村想要抓住邱艳威胁沈聪,不是被他们吓着,邱艳不会差点没了命,沈聪睚眦必报,定是秋后算账来了。
沈聪点头,怀里的大丫动了动,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嫂子要见见他们,你把人拖出来。”
见着人,邱艳才知为何沈聪会事先提醒她别被吓着,几个人,被打得面目全非,脸上青一块肿一块没了本来的面目,缱绻缩在地上,大冬天,衣服上*的,该是韩城他们故意泼的水,几人哪还有来杏山村时的凶狠?
沈聪将孩子递给刀疤抱着,“你抱着她去旁边,轻点,别勒着她了。”
终于抱着人,刀疤满心欢喜的连连点头,接过孩子,身子绷得僵硬,手不敢弯曲也不敢伸直,得意的朝韩城挑了挑眉,韩城好笑,看沈聪和邱艳像是有话要质问吴坤他们,识趣的退出屋子,顺势拉上了门,听刀疤扁着嗓音道,“韩城,你看她是不是快醒了,长得真好看,瞧着有点像阿诺,不过,阿诺可没她好看。”
韩城瞥了眼,小孩子都差不多,大丫只不过皮肤稍微好点,嘴唇红些,哪看得出比沈芸诺漂亮,打趣道,“我看你和聪哥是魔怔了,小孩子小时候都差不多,再过两年才看得出来好不好看。”
刀疤沉着脸,不满的瞪他一眼,“好啊,你敢说大丫不漂亮,待会我和聪子说,你等着吧,有你好果子吃的,杉子,杉子,你来瞧瞧,大丫长得好看不好看......”
“......”在院外大口大口喘气的李杉累得不轻,比起刀疤,他身子瘦削很多,真以为刀疤会打他,不要命的跑出去,结果,人这会抱着孩子一脸满足,不过,李杉不敢掉以轻心,先从门里探出个身子,看刀疤真抱着大丫,他嘴角忍不住又抽搐了两下,下一刻,只听刀疤喃喃自语道,“大丫不管一群大老爷们,刀叔叔觉得你好看就行。”
邱艳在屋里将外边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失笑,平日看刀疤的神色不像是喜欢孩子的,竟不知他如此喜欢大丫,邱艳偷偷瞥了眼沈聪,看他脸上无波无澜,不知在想什么,邱艳问道,“他们这些日子一直在这里?”
沈聪点了点头,地上的人惊恐的抬起头,看是沈聪后,身子不停的往后缩,淤青的脸上,一双眼凹陷得有些扭曲了,眼里尽是恐惧,邱艳的目光一一扫过地上的人,随即落在门边的棍子上,行至门边,双手抄起棍子这身会来,啪的声朝男子身上砸去,沈聪眼神微诧异的看着邱艳,见她面色沉静如水,紧咬着下唇,唇色发青,该是气急了,邱艳与他说的时候,他以为邱艳会放他们一马,刀疤他们抓了人,第一晚,他就为大丫报了仇,不想,邱艳是想自己动手。
棍子打在男子身上,只听男子呜的闷哼声,邱艳不解气,举起棍子,朝第二个男子打去,一下两下,看几人身子直直往后缩,嘴里不断呜咽着,湿哒哒的眼角有泪流下,她才收了棍子,棍子上沾了少许血迹,血腥味蔓延,她蹙了蹙眉,居高临下的望着几人,声音前所未有的阴冷,“你们差点害了我肚子里的孩子,有今天是你们咎由自取。”
刚成亲那会,她对沈聪在外做的事儿不赞同,觉得沈聪戾气重,害得□□离子散家破人亡,以后会遭报应,她试着劝沈聪改改,后来,经历过一些事情后,她才幡然大悟,即使你不与人为仇,也有人会主动为难你,从小到大,她和邱老爹经历的事儿还少吗?她嫁给沈聪,处处不与人争执,不与人红脸,差点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保住,她继续软弱,人人都以为她是好欺负的,往后,还会拿她威胁沈聪。
想着这个,她用力的拽紧棍子,又一人打了几下才扔开棍子,平缓着自己呼吸,冷目冰言道,“聪子,今日的事情就算了,放他们回家,大过年的,叫他们与家人团聚,下次,再落到我手里,哪怕玉石俱焚,我也不会放了他们。”
邱艳长相娇美,说出的话却冷得人心惊胆战,沈聪拉过她,顺了顺她的鬓角,视线森然的落在几人身上,“听你的,待会我和刀疤说声,他知道怎么做......”尾音拖长,地上的人又往后缩了缩,害怕的往后退。
邱艳情绪好些了,沈聪牵着她往外边走,看邱艳回眸瞪着他们,沈聪问道,“怎么了。”
“没,怕他们突然站起来偷袭我两。”
沈聪勾了勾唇,搂过她腰身,信誓旦旦道,“放心,不会的。”
一辈子,他们都不可能站起身,更不可能有还手的余地。
☆、121|沈芸诺生子
年后,邱艳和沈聪去了青禾村,邱老爹欢喜不已,整日抱着大丫舍不得撒手,沈聪心里舍不得,可他每天要去后山砍柴,天儿冷着,不能叫大丫冻着了,迫于无奈,只能任由邱老爹抱大丫,待他回来暖和身子大丫就归他了,两人对这件事保持沉默,像达成默契似的,邱艳问过沈聪,沈聪直说是邱艳想多了,“爹白天在家帮着带大丫,晚上怎还劳烦他?”
邱艳撇嘴,晚上,邱老爹瞅着大丫伸了好几次手,沈聪视而不见罢了,柳芽常常带着儿子过来,邱老爹话里尽是欢喜,觉得大丫聪慧,知道吃手打发时间,饿了知道哭,安静听话,不像柳芽儿子调皮,亏得话没传到外边,被柳芽公婆听着了,不知会怎样呢。
大丫不是儿子,她心里总会觉得有些遗憾,忽然,她问道,“你喜不喜欢儿子?”
沈聪挨着大丫躺在床上,侧身望着灯下做针线的邱艳,抿唇笑道,“你还想生?”
话里带着兴味,邱艳一怔,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脸色一红,有了邱艳后,床事上他放开了许多,不像以前那般压抑自己,邱艳想,依着两人如今的感情,怀孕乃早晚的事儿,若有可能,她想生个儿子,起码,她为他留下香火,这可能是每个女人的执拗,执拗的想要为喜欢之人留下点什么。
沈聪掀开被子,穿上鞋,行至窗下,夜色漆黑,无星无月,他伸手,缓缓拉上窗户,容颜轻柔,“孩子的事儿顺其自然,该来的时候总会来的。”
大夫说她生孩子伤着身子了,她底子好,往后会慢慢恢复,这一两年想要孩子怕是不成的,转过身,他的视线落在她漾着笑的脸颊,唇角笑意加深,话锋一转道,“大丫长得讨人喜欢,刀疤他们常常往青禾村跑,都想抱抱她,认她当闺女,女儿娇养,若是个儿子,只怕没有这般讨喜,艳儿,谢谢你。”
邱艳动作一滞,跟着笑了起来,“大丫是我闺女,谢什么。”她叹了口气,生孩子的事儿只能顺其自然,她只是心里存着遗憾罢了,怀大丫的时候,她毫无感觉,肚子里有个孩子都不知道,若再怀孕,她有了经验,一定会小心翼翼照顾她。
吴坤他们的结果她没有问过沈聪,安静下来的时候忍不住回想,会不会是她怀大丫前三个月没有好好养着她,结果才让她差点死在自己肚子里,心里有惋惜,便想重来一次,给她弥补珍惜的机会。
两人说了会儿话,邱艳想起骆驼来,顺风赌场不复存在,卫洪遭殃,可背后出谋划策的骆驼却不知去向,她语气轻松,丝毫不像故意探听的样子,沈聪拿了她手里的针线,让她准备睡觉了,如实道,“还没有消息,过些日子,路通了,我去镇上叫兄弟们留意着,清水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管他在哪儿,都要找出来。”
野草除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些年在赌场,沈聪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当初发现骆驼和顺风赌场有所牵扯他就该快刀斩乱麻将骆驼绑了,那样子虽然会惹来许多麻烦,至少能将不听话的人全部收拾了。
邱艳嗯了声,抬着眉,心平气和道,“也就说,有朝一日,骆驼可能带着人上门找我和大丫的麻烦对不对?”
吴坤的事情叫她多了心思,她和沈聪过日子,往后会遇着沈聪仇人上门,她若迷迷糊糊不懂事,沈聪不在家,她和大丫怎么办?
人心复杂,往后的事情说不准。
沈聪眸色一暗,眼底闪过嗜血的杀意,怕吓着邱艳,再开口时,暗涌的眼神已恢复了平静,平静得不正常,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如风拂过邱艳的耳朵,他说,“骆驼不会的,他若敢,我还有其他法子折腾得他生不如死。”
邱艳止住了话题,褪下外衫爬到床上,窝在被子里,认同的点了点头。
夫妻两依偎而眠,邱艳靠在他胸膛上,睁着眼,没有说话,她和沈聪生活久了,清楚他的性子,在赌场他说一不二,没有不服他管教的,这些年,估计只出了骆驼和卫洪敢与之抗衡了,良久,她才轻轻道,“我看赌场里的人都很怕你,在赌场,是不是没人敢反驳你的话?”
沈聪漫不经心揉着她一撮头发,回忆道,“最初的时候不是人人都怕我,我去赌场的时候年纪不大,没少吃亏,我没和你说过,在赌场里我有个师傅,以前他管着赌场,后来厌倦赌场的日子,想娶妻生子,就把赌场交给我管着了。”
邱艳诧异,不知还有这回事,好奇道,“怎么没听你说过?”
“他离开赌场很多年了,最初跟着木老爷要债的就是他,赌场以前的老人大多回村里过平淡朴实的日子去了,我承诺他们让他们安心过日子不被人打扰,几乎没去过。”沈聪和邱艳说了不少他小时候的事儿,然而不牵扯赌场,关系好那些人的安危,他不愿意说,他师傅儿孙满堂,日子是幸福的,他远远的看到过几次,心里为他高兴,没有他师傅,他与沈芸诺早就死了,不会有后来的分家,更别说是娶妻生子了。
邱长胜从赌场里出来付出了代价,更别说邱荣他们了,邱艳问道,“用不用找个日子去看看他老人家。”
“不用,他现在衣食无忧,日子挺好的,他孙子都有了。”约莫是打开的话匣子,沈聪话多了起来,赌场的老人回村过日子,有的人他不知道去处,念着他们的扶持之恩,沈聪说过,有朝一日,他们遇着麻烦,赌场会帮他们解决,对顺意赌场的兄弟,他也是这般说的,待年纪到了,想回村娶妻生子种田过日子,他不拦着,卫洪知道顺意赌场的人忠心耿耿,却不甚明白其中的缘由,都以为在赌场做工的人是凶神恶煞之人,殊不知,再恶的人,心里也有想过安宁平淡的日子。
他经历过的事情多,明白他们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