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来的是贾政和已经显怀的王氏,史氏喜爱贾政,因此安排院子的时候,让贾政他们两口子住在离荣禧堂最近的院子里头,而贾赦他们两口子却住在东边的一个院子。
贾代善看着先到的二儿子,若是原本是觉着二儿子更加恭敬孝顺,但是想明白之后就知道这里头的文章了,心里面又是冷哼了一声。
没多久,贾赦也带着憔悴的张氏过来了,贾赦神情阴沉,见得贾赦的模样,史氏就是一阵不舒服,哪怕心里不安,还是习惯性地刺了一句:“老大如今大了,叫你来一趟还得三催五请的,又摆出这么一副脸色来,这是给谁看呢?”
贾赦不咸不淡地说道:“太太这话说的,儿子不过晚了二弟一会儿时间,这也是因为儿子住得远了一些,儿子什么时候不对太太言听计从呢,可惜的是,太太对我,真的是当做儿子,不是当做仇人吗?”
史氏听了,顿时心虚起来,正要怒斥,一边贾代善却是冷笑一声:“行了,老大,你跟你媳妇先坐下,夫人,你也不必多说什么,今儿个叫你们过来,为的无非是瑚儿的事情!”
贾政摆出了一副茫然的模样:“瑚儿不是意外落水,都已经下葬好几天了,又有别的什么事情了?”
贾赦冷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直接看向了贾代善,贾代善瞪了贾政一眼,忽然从袖子里面掏出一叠口供来,扔给了贾政:“看看你媳妇做的好事!”
明明还是大冷天,王夫人额头上还是渗出了冷汗,她有些慌张地看向了那叠厚厚得纸,不安地拧着手指,忽然心中一动,抱着肚子呻吟起来:“哎呦,我,我肚子好痛!”
史氏也是巴不得立马跟这事扯开关系,直接叫道:“老二家的,可是动了胎气,快,快叫太医!”
贾代善心中烦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了一声巨响,桌上的茶盏都蹦跳了几下,茶水溅了出来,王氏还在那里喊痛,史氏却是不肯吭声了。
贾代善也不清楚王氏这是装的还是假的,他额角青筋蹦跳了几下,终于咬了咬牙,他已经没了一个孙子,可不能再没了一个,因此,咬牙道:“来人,先扶二奶奶去后堂歇着,拿我的帖子去请太医!”
王氏直接被送到了后面,史氏还想说自个去看一下,却被贾代善一瞪眼,不得不坐回了位置上,贾代善不再多说,示意贾政看他手上的口供。
贾政翻看了一番,脸色大变,叫了起来:“这不可能!王氏绝不会做这种事情!”
贾代善脸色铁青:“什么不可能,难道这些口供是假的不成!”
贾政嗫嚅了半天,才说道:“那个毒妇,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我,我要休了她!”
贾代善有些失望地看着贾政,遇事只想着推卸责任,毫无担当,自个之前为什么会觉得贾政可堪大用。贾政哪怕读书再好,这样的人入了官场,谁肯跟他做同僚,一起共事!他看向了贾赦,然后问道:“老大,你怎么看?”
贾赦见贾代善丝毫不提史氏在其中的事情,心中就有些失望,他冷淡地说道:“父亲做主便是,父亲一向疼爱瑚儿,想必不会叫瑚儿九泉之下不能瞑目吧!”
贾代善顿时一个倒噎,贾赦倒是将事情全推他身上了,他要是有了打算,还问他干什么,因此,只得试探性地说道:“王氏身怀有孕,也是贾家的血脉,因此,总得先让王氏生下孩子再说!”
贾赦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父亲说得是!”
贾代善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既是如此,等到孩子出生,让王氏到佛堂念经给瑚儿祈福吧!”
史氏见贾代善一直没说自己的事情,心里长松了一口气,这会儿犹有精神想到王氏了,因此插口道:“这是不是太严重了,王家那边怎么办?”
贾代善一听史氏的话就心烦,之前不说史氏的事情,不过是觉得要在两个孩子面前给史氏一点面子罢了,所谓人前教子,背后教妻,便是如此,只是见史氏还在那里不识进退,指手画脚,直接冷声道:“他们王家教出了这样一个残害我贾家子嗣的女儿,我还要问一问王家,我贾家跟他们家有什么仇怨,他们才教养出了这样一个女儿嫁给咱们家呢!”
贾代善一边说着,看着史氏的眼神满是森然,似乎是在说,你别担心别人了,你的事情,我们一会儿再说。
这边史氏觉得处置得严重了,那边贾赦和张氏脸上却都露出了不满之色,张氏想要说话,贾赦却按住了张氏的胳膊,淡淡地说道:“老爷这般处置,却是叫儿子有话要说了,不管哪朝哪代,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难不成叫王氏一辈子吃斋念佛,就能赔的了瑚儿一条性命不成?”
贾代善心情本来就不好,这会儿听贾赦这话,不由恼火:“瑚儿是晚辈!”心里却觉得贾赦蠢笨,王氏入了佛堂,多年不出现在人前,再病逝可不就顺理成章了!何况,王氏算是贾瑚的长辈,哪有叫王氏给小辈偿命的道理。
贾赦却是说道:“瑚儿姓贾,是我贾赦的嫡长子!”潜台词就是贾瑚是荣国府未来的继承人,贾代善死了,贾家分了家,贾政不过是旁支,王氏不过是旁支的妻子,还是外姓人,如何比得上贾瑚!
贾代善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又是一拍桌子:“逆子,我还没死呢!”
贾赦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看着贾代善,忽然说出了一句让贾代善都觉得心惊的话:“老爷,儿子今儿个把话说开了,王氏之所以害了瑚儿,为的无非就是这个荣国府!老爷太太一向看不上儿子,觉得儿子无能纨绔,觉得二弟有能耐,会念书,会说话,所以,四王八公里头,咱们那些老交情的人家,多半请封了世子,老爷却一直没有动静,只怕也是有些权衡之心!”
贾赦话还没说完,贾代善就被这有些诛心的话弄得恼羞成怒起来:“逆子,你胡说八道什么?”贾赦简直是个混不吝的,这种事情,已经算是家丑了,能随便说出口吗?
贾赦却是继续说道:“儿子是不是胡说,老爷太太心里清楚,十指尚且有长短之分,人心本就有偏颇之处!儿子以前想着,儿子自个没出息,老爷太太嫌弃,忍忍也就是了,这一忍,却把瑚儿的性命给忍没了!儿子算是明白了,忍是没有用的!儿子不要这荣国府,父亲尽可以将荣国府交给二弟,儿子分府出去也就是了,不过今日,瑚儿的事情,父亲必须给儿子一个明确的交代!”
☆、第8章
贾赦此言简直是石破天惊,谁也没想到贾赦会说出不要爵位,也要一个公道的话来。
贾代善手指有些哆嗦地指着贾赦:“你个逆子,你,你威胁你老子我!”
贾赦看着贾代善,摇了摇头,冷声说道:“父亲,这可不是什么威胁,说老实话,我早就受够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为的不还是这荣国府的归属吗?哈,我贾赦无能无为,一向就是这个性子,我凭什么要为了这个爵位委屈自个,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这爵位我不要了,你们爱给谁给谁去,我还是那句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瑚儿死了,害他的人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贾代善见贾赦眼神冰冷,看样子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他转向了一直坐在一边,一声不吭,只是偶尔用冰冷仇恨的眼神看着贾政王氏和史氏的张氏,问道:“老大家的,你也是这个想法?要知道,一个爵位,远的不说,可保三代富贵,你虽说没了瑚儿,但是还能再有别的孩子!”
张氏却是摇了摇头,摆出了一副温婉柔顺的样子,说道:“老爷,儿媳妇出身张家,一向知道什么叫做三从四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大爷不管做了什么决定,媳妇听从便是了!”她心里面却是冷笑不已,果然如贾赦所说,贾代善就是想要和稀泥,但是问题是,贾代善如今多大年纪了,因为当年的旧伤,还能活多久,可是史氏呢,她只比贾代善小几岁,如今看着还是中年贵妇呢,谁知道还能活多少年,史氏一向偏爱老二,等到贾代善没了,史氏拿着一个孝字,加上史氏跟宫中有些情面,到时候,大房又能有多大作为,还得被算计,总不能折了一个瑚儿,连以后的孩子也折进去。因此,这次非得撕撸清楚不可。
至于爵位什么的,贾赦没了爵位又如何,他手里头有老太太给的家业,他放弃了爵位,贾代善也得有足够的补偿,再有张家的庇护,他们一家也能过得安稳顺心。何况,张氏已经发现,贾赦之前表现出来的纨绔无能似乎就是个假象,对于真实的贾赦来说,爵位还有贾家,其实就是一个拖累。如此一来,张氏也就没别的想法了,那就按照贾赦的想法,撕破脸,为瑚儿讨个公道吧!
史氏和贾政却是有些兴奋,史氏原本就想着让贾代善立贾政做世子,不光是偏爱贾政的问题,而是贾政这个人迂腐,不通庶务,王氏又是个蠢货,不比张氏那样,看着温顺,实际上外柔内刚,心中有数,不好拿捏。而贾政呢,虽说心中颇有些自负,实际上内心深处也知道自个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他真的不甘心,等到贾代善过世之后,自个只能带着微博的家产分家另过,他想要继续过如今人上人的生活,施展自己所为的抱负,那么,继承爵位,那就是最佳的捷径。
贾代善和等人也,一眼就看到了史氏跟贾政的想法,心里不由有些疲惫,他忽然觉得,其实这样也好,原本以为贾赦就是个虽说不能进取,但是也不会闯出什么祸端,可以守成的人,哪知道贾赦居然是这样胆大妄为的性子,丝毫不知道什么叫做大局为重,只想着出气,这样的人,若是没什么能耐,迟早将荣国府带到沟里。而贾政呢,喜欢读书,虽说性子上也有些问题,不过他继承了荣国府,也能算荣国府改换门庭了,既然要跟勋贵划开界限,那么跟王家的关系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贾代善如今烦恼的是,自个如何对外头交代,总不能说,自家出了丑事,大儿子宁愿不要爵位,也要干掉小儿媳妇吧!
贾代善脑子飞快地转了几圈,最终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咬了咬牙,再次问道:“老大,老大家的,你们真的想好了?”
贾赦点了点头,不耐道:“当然想好了,不过,儿子要的是真正的交代,不是随便找个替罪羊,就将事情糊弄过去了!”
贾代善心中一凛,他并不确定贾赦知道了多少,但是,很多事情做了之后自然会留下蛛丝马迹,史氏看着聪明,若是她一开始就干脆借着王氏的手,不管是将人灭口还是真的发卖了,说不得明面上还真扯不上干系,但是,史氏将几个人送到了史家的庄子上,这事可是瞒不了一辈子的,只怕贾赦也知道了一些,他之所以不肯要爵位,也是看清楚了史氏的态度,史氏对贾赦可以说是毫无慈心了。
对于史氏,贾代善也有些失望,不过见贾赦如此无情,贾代善也是失望的,这样的人,的确不适合袭爵做一家之主,不懂得退让,睚眦必报,这样的人真的走不远。不过,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贾赦是不可能善罢甘休了,因此有些干巴巴地说道:“既是如此,那么,通知一下宁国府还有族老那边,回头开祠堂吧!”
史氏一呆,她也不是傻瓜,自然听出了贾赦还有贾代善的言中之意,她想要从中取利,可不是想要把自己陷进去,不由有些紧张地说道:“老爷,你这是?”
贾代善有些冷漠地看了史氏一眼:“我说得很明白了,你若是不明白,到时候开了祠堂就知道了!”
史氏顿时大惊,看着贾代善,一贯言辞伶俐的她,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时间心乱如麻。
那边,太医也赶过来了,给王氏把了脉,心里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不过做太医的,最烦的就是卷入内帷阴私之事里面,最喜欢的也是和稀泥,因此,也就是说王氏之前稍微动了胎气,并无大碍,喝点安胎药就好了,然后拿了上等的银封就走了。太医的做派,大家伙都知道,自然明白王氏之前根本就是装腔作势,顿时贾代善心中更是生出了厌恶之心,原本对王氏肚子里面的孩子还有些顾念,如今想着,与其让那个孩子有个被休弃的娘,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出生呢!
不过,很多事情其实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因为这事牵扯到了王家和史家,开祠堂之前,贾代善还叫人将王家的人和史家的人都叫过来了,顿时又是一番口舌官司。
☆、第9章
首先是王家,之前王氏将一些人送到了王家,让王家人处置,他们就从那些下人口中知道了始末,除了女人家觉得王氏心狠手辣,男人都暗骂一声蠢货,你要是有那个本事,干掉贾赦就是了,对着一个三岁小童下手,亏心伤阴德什么的就不说了,王家人都是战场上杀出来的,对于什么阴司报应,多半是不相信的,问题是,贾赦才多大年纪呢,你就觉得他生不出第二个了?这会儿下手,结果还不弄得干脆利落,死无对证,简直是愚不可及。
王家那些人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只是问清楚了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事之后,发现史氏居然也在里头插了一手,本来还觉得王氏简直是傻到家了,居然还叫史氏抓住了把柄,但是再一想,史氏居然在这事上袒护了王氏,还帮王氏遮掩,换个角度,史氏的把柄也落到他们手上了,若是日后史氏敢对王家如何,他们将这事往贾赦那边一捅,便是史氏是贾赦的生母,也得承受贾赦的愤怒。
王家想得倒好,谁知道在贾赦的逼迫下,贾代善居然准备将这本来应该捂好的盖子揭开了,王家顿时就不乐意了。
对于王氏的死活,王家其实也是不是真的那么在意,王氏做出这种事情,贾家将王氏休弃或者是直接病逝了,王家这边也不能说贾家做错了,但是,很明显,这事捅出去,不光是王家跟贾家原本还算亲密的关系从此化作泡影,王家女子的名声也将受到毁灭性的伤害,因此,王家得到贾家的传信之后,商议了一番之后,立马就匆匆跑到荣国府来了。
史家那边,这会儿史侯还活着,他跟史氏这个妹妹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这么多年,史氏作为贾家与史家的纽带,的确也给史家带来了不少的便利,毕竟,贾代善一直圣眷不衰,大权在握,着实给了史家不少好处。
知道史氏居然做出了那等事情之后,史侯几乎是眼前一黑,老实说,史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都是史氏的亲生儿子,史氏对贾赦和对贾政的态度相差那么多,如今居然做出了包庇害死了自个长孙的二儿媳妇的事情,这对史侯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他真的觉得,自个的妹妹这是油蒙了心,脂迷了窍,简直是在作死。一个大家族,最怕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内耗,遇上这种事情,当机立断,赶紧将事情掐灭在萌芽状态还来不及,居然听之任之,事后还要包庇。甭说受害者是贾赦这个正统的继承人,哪怕受害的是族中的其他子弟,也不能这般,如此一来,定然叫族中人心散乱。
史侯也顾不得史氏要史家藏着那几个人了,直接就将人给处置了,别说他们是奉命而为,敢做出这种弑主之事,就是该死!
贾家这边,祠堂还没有开,但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了,贾代善虽说顾忌面子,讲得语焉不详,但是,越是如此,越是会让人脑补,贾代善不是不知道这事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只是,他实在是不能够确定若是自个真的将这事捂下去了,贾赦会是什么反应。
贾代善对贾赦如今算是彻底失望,半点不懂得什么叫做家族为重,什么叫做大局,为了大局,稍微委屈一下,又如何呢?
亏得他没有问贾赦,对于贾赦来说,他早就受够了所谓的大局了,第一世的时候,他做个小公务员,很多事情看不惯,结果成天各种大局为重,最终原本还有些意气的他最后干脆也变成了原本最不齿的人,坐在办公室里面,喝喝茶,看看报纸,上上网,跟同事磨磨牙,简直跟离退休老干部差不多。
后来到了大唐,他明明知道安禄山要造反,费了不少心思,还冒着危险,弄出了一些证据来,想要对师长示警,结果呢,又是大局为重,他几乎丢了性命得来的东西被付诸一炬,上头依旧歌舞升平,最终安史之乱还是如期爆发,山河残破,赤地千里,他最终能做的,也唯有放弃离经易道心法,改修花间游,螳臂当车,成为被所谓的历史车轮碾压的一员罢了。